死,大概就是这么回事吧。
恍惚间,身旁倒下的人越来越多,战马扬蹄嘶鸣,枪声一片。一个人影向我冲来,我甚至来不及举起拿枪的手……
一颗子弹穿过我的胸口,那里恰好是心脏的位置。
心口一阵剧痛后,我向后跌去,却没有重重咂在地上的触觉,仿佛倒在柔软的帷幕里,沉沉的睡去……
醒来时,自己挤在一群人当中,站在一个陌生的房间里的地板上。周围人声嘈杂,议论纷纷,我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穿的是死去的那一身军服。心口的位置却没有沾染丝毫血迹。
再环顾四周,周围的人也大多如此。一个中尉级别的军官拍了拍我的肩膀,向我露出温和的笑容,“小伙子,干的不错。”
“中尉,我们赢了吗?”
他沉默的拍了拍我的肩,随后离开了。
人们排成长长的一队,一点一点向前挪,屋子里的火炉烧的很旺,冷气都被驱赶了,每个人都不必在意流逝的时间,我从没想过人死后能这么惬意。
“下一个……”一个懒洋洋的腔调在我面前响起,在这个温暖的地方,时间流逝之快简直令人难以置信,一眨眼的功夫,我来到这张木桌前,呆呆的看着坐在对面的“人”。关于他,我不能很明确的判断他究竟是一个幽灵还是一个人,因为他的面目始终是模糊的,令人压根看不出什么门道来。
他的嘴巴一张一合,好像说了些什么,可我光去琢磨他的脸,什么都没听清,于是他很不耐烦的重复了一遍问题:
“名字?”
“抱歉,是约翰逊.斯克芬。”身为一个士兵,我有点为刚刚的漫不经心而感到羞愧。
“不要紧……”那个“人”抬起他那模糊不清的脸看了我一眼,“死因?”
“战争。”
他好像很满意我简约的回答,我看出他想要表达的含义:要是每个人都像你一样就好了。我有点同情他,每天都要重复一模一样枯燥的问话和记录,还要忍受词不达意的啰哩啰嗦,可他没有给我多余的时间……
“抱歉,斯克芬先生。”他低头看了看表,“您很可能已经赶不上这一班通向终点的火车了,也许需要在这里等候一小段时间……您有没有任何问题?”
问题?一个已经死去的人能有任何问题吗?
我摇了摇头,他紧接着对我说:“那么就请在四处随意转转吧。记得要在响铃时回到这里来。”刺在我身上的视线在一瞬间猛然变得锐利,不过随后转移了视线,腔调也恢复最初的懒散。
“下一位……”
我穿过这间屋子,步出屋外。门外有一条长长的,略有些昏暗的走廊,黄昏的光芒撒在我的脚下(不知道这里是否一直都是这样),走廊外的荒地上栽着零星几颗矮小的果树。
漫无目的的行走着,很快,渐渐黯淡下来的天色打消了我的疑惑,几颗星星在深蓝色的,如同柔软的天鹅绒般的天际散布着,散发着细微的光芒。
不知走了多久,眼前锈迹斑斑的两扇铁门夺走了我前进的道路,我很容易注意到,大门里隐藏着的,一束束火红的玫瑰,浸在夜晚升起的淡淡的薄雾中,绽放着,似私会是情人攀附在耳边吐出的低语,幽静中透着热烈。
记忆中闪现出一个女人,她有着柔柔的长发和一双棕色的大眼睛,这双眼中噙着隐隐的泪光,这些温和的光芒飘散在同样黑色的夜中,她白皙纤细的手指尖夹着一朵深红色的玫瑰,这双手小心翼翼的将花别在男人的衣襟上,火车低低的气鸣声自远处传来,她只得在男人的脸上印下一个轻轻的吻,夹杂着些许湿意,然后留低低的一句耳语:
“我等你回来……”
我的心里蔓延出一种撕裂的悲痛,有什么东西好像在悲鸣。自从父亲在战场上过世,母亲被紧接着的一场大病夺去了生命,在他沦落街头时,是这个女孩将手伸到他低垂着的头下面,递给他一个干面包。一年年过去,两人渐渐长大,女孩奔跑在苹果树下面,裙裾在风中飞舞,男孩踩着足球,紧跟在她身后……随后,男孩参了军,紧接着被沙土飞扬的战场夺走了性命。
风冷冷的拂过我的面颊,玫瑰园传来一阵芬芳,恍惚间,我的眼前闪过几幅画面:男人的死讯从远方传来了,没有遗体,这是自然的。女人握着他带血的,残缺的军服,独自坐在苹果树下,哭的泣不成声……几年后,女人嫁给了一个面目不清的男子,他也是从战场归来的,那个永远不会再回来的男人的照片,被女人夹在一本厚厚的书里,她终于狠下心要忘了他,为的是忠于现在的丈夫和未来的子女。很多很多年后,又会被她的小女儿在玩耍中发现,拿去询问妈妈,却不明白妈妈为什么看着这个陌生的叔叔怔怔的发愣……
一阵铃声响彻了寂静的夜,薄雾散去,空中浮起一层淡淡的鱼肚白。我用手抹去脸上湿湿的痕迹,回到走廊,发现那个记录我名字的“人”在等我。
“你走的很远。”是肯定句。
我点点头。
“火车马上就开了,就等你了。”他对我说,不过言语中却没有指责的意思。
“终点是哪儿?”我问道。
“终点就是下一场旅程的新起点。”他和颜悦色的对我说,火车的鸣笛愈来愈响,“你该上车了。”
我走上车厢,向他挥挥手,他也向我摇了摇手,视作告别。
窗外景色浮动的越来越快,阳光透过车窗撒在我身上,随着火车走的路程越来越远,我渐渐记不起我的名字,我的国家,我的父母……
最后闪过我脑海的,是那朵火红的玫瑰,还有印在我脸颊上的,那枚湿湿的吻。
献给十三岁时读的一本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