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陈书

郑重声明:文章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本文参与月•主题写作征文第四期:遇见的创作。

01 大陈

出了高铁站,往西北方向二十分钟的蜿蜒山路,就到了大陈乡红星村。村口“红星村”的村牌是用的千层石筑成,沿着村口丁字型道路往里五十米,向两侧延伸出错落有致的千层石墙,端庄典雅又与众不同,大自然书卷的文艺气息扑面而来。

正是蛙鸣稻花香的时节,翡翠一片的稻田在晨曦蒙蒙的行道树下,明丽成大块大块的清凉地,千层石垒叠成书册,码放在稻田边。村口停了辆七成新的银色小货的,三面的车厢栏板都放下来,猩红的牛肉像一大块铺开的红毯,高低不平,任由路过的人驻足搜寻、挑三拣四。

牛肉摊主是一对中年夫妻,男人的鼻子上架着副黑框眼镜,长方形的脸跟千层石似的,一转头一低头就翻出一脸的书生气。只见他一只手用老虎钳夹着潮红的牛排大骨,一只手拿着电锯,电锯沾到牛骨的瞬间,牛骨颤抖着发出震耳的“嗞嗞”声。一段一段牛排像锯下的木条应声落地,男人动作轻松,颇有庖丁解牛的干脆娴熟。

女人个子细巧,面容却很饱满,颊骨上是拿东西又要照顾生意而跑前跑后散发出的微微的红润。夫妇俩配合默契,若是还有别的选择,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干这杀牛卖肉的营生。

程伟的路虎车在村口的路边停下来,他的眼镜助理小吴跟着下了车。两人绕过牛肉摊,看到孙力站在面包车头前面十来米的石堆上闷头抽烟。走近了几步,与孙力抬头相对。孙力眉毛一扬,笑着迎了上来,“程头昨晚上几点到的?也不提前通知一声,好给你接个风。”一边说一边递上香烟。

“马上要有台风,还接个啥风!把事情办成就好。”程伟的右手一挥,顺势接过孙力的烟,背着风让他点上。程伟话不多,能办的事情跟他的板寸头似的,简洁明快,所以“程头”的称呼不胫而走。

孙力指着千层石后面偌大的几个山头,这1200亩山林从2015年起就一直搁在手里。当初转业回来搞建筑工程攒下的几桶金,包下这些荒山,就是指望日后能让这些石头发挥出价值,指不定还能点石成金。

如今已停摆三年,山上的油茶林草莽丛生,产生不了什么经济效益。建筑工程量又极速缩水,自己赋闲在家,手和口袋连不起来,老婆的脸色比村口的牛肉还要难看。守着这一山书册一样稀罕的石头,总不至于砸自己的脚吧。

前段时间孙力问起老战友程伟,他爸的业务涉及市政工程、建筑装饰、新能源等等,人脉广,路子活络。若他帮忙寻到一个园艺开发或者旅游景点建设项目,把石头盘活,提供原材料自不必说,能投资合作更好。

这次程伟来杭州结算工程款,记着老战友的事,就专程来考察评估,看看有哪些可行性预案?他示意小吴先往身后的小路进山探看,他俩在后面慢慢跟上。

这里是书乡大陈,没有闻到书香,油茶山也寂寥得没有人烟。

他并未提前通知孙力,因为他还有一个不为人知的安排。抓紧时间将几座山头勘探好,他要尽快去见一个人,一个女人,而这个女人正好也在大陈乡。

02 游园

我于硕果累累的盛夏
斟一杯冰冽的饮
看升腾的气泡冲出世纪冰川
长长的廊坊停止喧嚣
一个回头
一道目光穿越地老天荒
冰花如雪
蔓延到唇边
粉色莓果的酸甜
唤醒被遗忘的爱恋
清风鸣蝉
恰遇见

那天,从浙江衢州回江苏如城度假的小茜和中学的几个老同学相约去唐街逛逛。下午太睏,在香榭水岸的梧桐树下休憩小饮。廊坊入口进来一个高大的身影,是全套摄影装备的背包客。背包在靠近,就在小茜去加冰块回转身的瞬间,来不及避让,与这个背包来了个擦肩而碰,冰水撒了他一手臂。他半抬着手,像半拥的姿态,笑着回了一句:哇,透心凉,心飞扬!

小茜愣在走廊中间,腾地红了脸,不知所措。背包男抹了抹湿漉漉的手臂,肩膀一倾,顺势将背包滑到旁边的空椅上。然后摘下胸口的相机,一副解绑轻松的样子。小茜憋着的“对不起”终于说了出来,“撞到你了,我给你叫杯冰可乐解解暑吧?”

“好的,那我就不客气了。天好热!”背包男在她们的邻桌坐下,掏出相机擦拭,又整理一番背包。冰可乐端上来,他朝小茜的方向举杯示谢。

“瞧!是不是你喜欢的型男?”阿芙朝小茜努努嘴揶揄道,“配不?”

“打住你这花痴嘴,看谁都要往我身上扯一把。我没那么恨嫁!”小茜实在讨厌阿芙无处安放的红娘心。

儿子都已打酱油的宝妈阿芙总是本着“宁可尝试百遍,不可错失一个”的态度,不厌其烦地为小茜张罗物色。太熟的同学或邻居朋友一概绝缘,那只有陌生人了。今天这路人甲背包男竟然有了擦肩之缘,肯定是前世五百次回眸的修炼,阿芙忽然觉得有戏。

风在吹,蝉在叫,唐街的游客有点少。香榭水岸里就两桌客人。今天逛老街的五人这桌中,有阿芙小两口、小茜和同桌小雯,还有男同学李一峰。家门口的近代民国老街修缮好了这么长时间,才有机会约了出来一起转转。

那桌背包男一个人在拨弄相机,麦色的皮肤里渗出油光,抬头的褶子划出了亮晶晶的汗线,眼角流露出一丝沧桑,更多了几分英俊。大热天的汗星子一点也不闲着,趁休息的空挡反而一个劲地往外蹿。他缠在手臂上的蓝色星月头巾时不时在额头和脖颈上抹几下。

“帅哥摄影师,怎么称呼您?”肤白团团的阿芙走到背包男的桌旁,一脸的诚意,“能否帮我们拍一张合影?”

“哦,好的,我叫程伟。用你们自己的手机,还是我的相机?”背包男很爽快地问道。

“先用我的手机拍一下,或者麻烦用你的相机,专业一点。”阿芙老公罗成接上话,掏出自己的手机。

大家七手八脚地挪动椅子,整理桌子,阿芙、小茜和小雯又选位子又摆pos。罗成和李一峰站后面,还是站旁边?

五人,是奇数。最好是六人,六六大顺。

借那个摄影师吧,正好六个!

三男三女试着站位,一下子熟络得一点没有违和感。这不,拍了N个镜头,阿芙和罗成反正是一对,小雯和李一峰也正腻歪。而无论小茜在哪个位置,旁边就只能是程伟。

清风柳岸,暑郁蝉鸣,一方香榭临水,一方古街廊坊的静谧。五加一重新组合变成了二乘三,让唐街下午茶的约会忽然有了萍水相逢的意味。罗成和程伟聊起了他俩共同的话题“当兵”,阿芙适时的采访,让小茜做了全程的听众。难怪程伟的眼里流露出几许沧桑,那都是他这些年里的阅历,比她整整多了八年。一丝心疼从她的胸中穿过。

03 吴悠

在如城高中毕业后,没有考上大学的程伟应征入伍,他背起行囊,来到了福建泉州。这个被程伟称为第二个故乡的海滨城市,是他梦开始的地方,是他挥洒青春汗水奋斗的热土。在这里他练就了过硬的军事技能,也掌握了专业的财务技术。

男人的成熟也许是从远离家乡的那一刻开始的。程伟一改中学时的玩世不恭,积极投入到部队的各种训练,利用一切机会重新补上文化课,终于考上了军校。每每回如城探亲,父亲总说没有规矩不成方圆,部队是个大熔炉,男子汉百炼成钢。程伟出息了,父母也为此感到很自豪。

身为家中独子,父母并不希望他一直留在南方,只盼着他以后转业回乡,娶妻当然要娶本地的女子。但是,红豆生南国,闽南多丽人。程伟的军旅生涯并非一成不变,他结识了当地银行的一个女孩。子在外自由恋爱,他身上执拗的本性又冒了出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早已过时,他要为自己的终身大事自己做主。

南方的三九远不比北方的冬天寒冷,冬至前夜的泉州古城仿佛才入冬。人们都要去关帝庙拜谒祈福,此时关帝庙的香火也胜于往常。烟香缭绕,供桌上摆着三碟嫩黄的田头菇,两碗浮着葱花的泉州卤面。

她跨出朱漆大门,走向那株千年古榕树,踮着脚尖往上系红丝带。杏色羊绒大衣的下摆被风掀起一角,露出藏青色的裙边。"叮——"檐角的铜铃在风中轻响,她转过头来,米黄的围巾流苏被风卷起,扬上她的嘴角,她用手拂了下去。一字刘海下两汪泉眼闪过清亮的光。

程伟下意识地退到朱漆廊柱的侧影里,军靴碾碎了半片榕树叶。他闻到自己军服上残留的皂角味,混着庙里沉水香的清凛,突然想起指导员说的:暴露狙击手的从来不是枪声,是心跳。

一周前休假,在中山路的建设银行,他隔着柜台玻璃看过她工牌上的名字:吴悠。那时她正用闽南语询问核对阿婆存取款的数字金额,那声音像晒在阳光下的棉絮一样蓬松柔软。他摸了摸自己口袋里的存折,里面是他这五年的部队津贴,数字整齐得如同队列,等待她的检阅;却被她一句柔暖的棉絮音"阿兵哥要办定期吗"乱了阵脚。

程伟回说:对着这空调风口吹,有点热啊。

她嘴一抿,笑了,一字刘海下出现两个弯弯的月牙儿。这明明是答非所问嘛。

程伟赶紧补充道:是的,利息并上去继续存定期。

这是妈妈一再吩咐的。自当兵以来,所有的津贴收入都必须存起来,当然是留作娶媳妇用的。父亲说:至于父母到时候花多少钱,那是父母的事,你小子自己总得攒钱娶媳妇。她熟练地敲打着键盘,无意窗外程伟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因为每个储户都是这样盯的。

第二天程伟去转开元寺。银杏叶落满台阶,一个似曾相识的身影蹲在烛龛旁喂一只流浪猫,眉心上的一字刘海在阳光下亮成一道栗色的弧线。是她!玄色的小外套裹出她玲珑的身材,砖红色的阔腿裤管在叶尖厮磨,让人有一种要往上提一提的冲动。

程伟想起迷彩包里有压缩饼干,可掏了半天,最终掏出来的是刚买的满煎糕。他就静静地站在一旁观望,猫儿蹭过她手臂的刹那,他看清她腕上缠着平安扣,红绳有点褪色了,像阳光落到了别处。

昨夜他在招待所的床铺上辗转反侧,听见窗外三轮车轻轻碾过中山路,仿佛窥见了自己的心事。那个磨了半夜才穿进红绳的子弹壳,此刻静静地沉在裤袋底,被腿温焐得暖暖的。裤袋里含着体温的还有那天的银行小票。

香炉里的沉水香升腾着袅袅青烟,怔怔站在供桌前的程伟仿佛被熏呆了似的。"后生仔,拜关帝要诚心。"庙祝敲了敲铜磬,惊飞檐上的花鹊。他赶紧双手合十,关帝在上,青砖上似有暖意浮动——是她刚刚跪过的地方。

旋即他走出庙门,皮靴在走廊发出铿锵有力的落地声,向榕树下那个身影迈去。

“吴悠!”程伟唤道,“我们又遇见了!”

吴悠回过头,一字刘海下的睫毛一眨,打开的眸子在说话:是啊,又遇见了。

“你已经知道我的电话号码了,能不能告诉我你的电话号码?”程伟拿出那张银行小票,方方正正的纸片很乖巧地呈到吴悠面前。

吴悠瞄了一眼熟悉的纸片,下巴往围巾里缩了缩,嘴角的笑意却溢了出来。两个弯弯的月牙在说:有你这样交换的吗?这么直率的兵哥哥。她从小包里掏出笔来,电话号码飞快地落在纸片上。程伟认真端详了一下,小心翼翼重新叠方正了揣进裤兜。

冬至的傍晚,程伟站在银行后巷的汤圆铺前,蒸汽模糊了玻璃上的窗花贴纸。刚点好汤圆坐下来,他听见背后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像点钞机的刷钱声,果然是吴悠。

她脱下大衣,在他对面坐下,条纹的小丝巾点缀在藏青的工作服立领上,更衬出她的端庄来。汤圆端上桌,晃动着热气,瓷勺碰出清亮的声音,"阿兵哥,"吴悠把汤圆碗推过来,"你的红豆馅儿这么满。"

程伟盯着她看,她的眼睛像上了枪械保养油,深褐色的瞳孔油光锃亮,仿佛明月高悬。如果是在伏击时刻,这样的满月,宜沉寂宜爆发,让人想要扣动扳机。

程伟掏出摩挲已久的子弹壳,吊坠的流苏在空气里氤氲开,又被他握在掌心。他拉过吴悠的手,将子弹壳郑重地放在她微凉的掌心,盯着她的眼睛说,“这是我获得竞技比赛前三甲的子弹壳,送给你。”

吴悠紧握了一下子弹壳,又松开,然后收进了包里的小锦囊。如果是戒指项链或者其它贵重物品,她是断然不能接受的,但这个子弹壳不一样。

“我明天——归队。"最后两个字在程伟嗓子里被很不情愿地拖出来,马上就被冷了场。

吴悠食指绕着腕上有点褪色的红绳,平安扣在腕上翻跃,像一个灵活的体操运动员。那是她从小就必须带在手上,跟呼吸一样重要的东西。吴悠欲言又止,她的嘴唇发紫,空气一点点在凝固。

暮霭漫过东西塔尖,晕黃了远方的钟楼,似有琵琶声铮铮传来。吴悠幽幽地说:"关帝庙榕树的红丝带上,我写的是'岁月静好'。"她呼出一口气,像轻轻的叹息,“我想告诉你,我父母不愿意我谈恋爱,因为我的身体不允许。”

叠得方正的银行小票安稳地躺在程伟的裤兜里,背面是她写给他的手机号码。程伟一下子不能明白,眼前明眸可人的吴悠怎么就身体不行,怎么就不能谈恋爱了?

“因为我有先天性心脏病,不能结婚,更不能生孩子,所以就不能……”睫毛挡不住眼里的雨,吴悠侧过头的刹那,雨点滚落了下来,“爱情与我无缘。”

冬至的月光落在汤圆店收银台的水仙花箭上,有点阴冷。月光落在两人肩头,像北方的雪下在了程伟心上。载满沙蛤的三轮车向天后宫的方向驶去,程伟九曲回肠里盘动着深夜辗转反侧想要说的话:"春暖花开的时节,我要带你回如城看长江,去启唐城观海。"

然而,春暖花开的时节到了,吴悠却突然走了。程伟那句话不但没有说出口,还遭来吴悠妈妈的怨恨。因为她在吴悠的锦囊里翻到程伟送给她的子弹壳定情信物。在吴悠妈妈眼里,这样的凶器就是屠害女儿的罪魁祸首。

程伟百口莫辩,伤心欲绝。没有前方子弹的负重守卫,哪来后方家园的岁月静好?如此毁三观的评判只能逼着他绕道而行。泉州留下了他铩羽的初恋,封闭起受伤的心门,他回到了如城。以他的财务专业,他转业到证券公司工作。

04 小茜

镯温契阔,绕腕双跳脱。缘分总是让人莫名其妙,无可言说。所有的不期而遇,都是久别重逢。

暑假才过半,小茜就重返大陈中学的校园。她已经习惯这里的环境和节奏。这里有她最喜欢的大孩子们,平日里与他们一起读书写字、授课学习,每一天都有闻鸡起舞的早晨,每一天都有夕照晚归的黄昏,更有孜孜不倦灯下阅评的星夜。

周末还有她志趣相投的驴友茶友们,爬山、野炊、采茶、采集植物和昆虫标本。在浙西五年的教学生活让她的日子每天都是斩新的,每天都充实无比。没有妈妈的唠叨,古村落里的恬淡安然让她觉得像在隔世隐居。

而与程伟的唐街一遇,是偶然,似乎也是必然。是前世五百次的回眸换来的擦肩而过,还是百年修得的同船渡,或者千年等一回的共枕眠,可能就要看这缘分到底是深还是浅了。

闽南的那个程伟已是过去式,小茜只当听故事。现在的程伟在小茜眼里,不是一个金融行家,就是客户的银行管家。因为他对于投资理财还有财务预算方面的见解以及实战操盘总是让人刮目相看。而且,程伟还带着一个理财小分队,经常有不蜚的业绩受到客户圈点。

夏日炎炎,为接下来开展的新业务,程伟又带着组里新进的几个大学实习生到上海来进修学习,还是半封闭式的。小茜与程伟的联系就只能在微信里了。

茜:上海出差几天?
伟:一周吧,今天第三天。
茜:你下午没有好好学习,在盘手机。
伟:被你发现了。
茜:还装作一本正经的样子。
伟:有吗?我本来就很认真的,无需一本正经。

茜:你如城的房子在哪个街区?

伟:在金川区青年路与南环路交汇处南200米的金如花苑。

茜:这么精确定位,一点也不含糊。

伟:对,就是这样干净利落。个性也很纯粹,爱憎分明,雷厉风行,从不拖泥带水。

茜:最早知道福建,是舒婷的一首诗《惠安女子》,感动了好多年。后来喜欢惠安女子的衣裙,太能勾勒女子的身材曲线了……串台了,撤回了什么?滑头。

伟:机灵鬼,原来你还是文艺小清新呀。喜欢喝茶吗?

茜:当然,每天喝下午茶。
伟:都喝些什么茶?

茜:有什么茶就喝什么,碧螺春、江山绿牡丹、福建白牡丹、铁观音啥的,也跟老乡一起自己采茶炒制,喝得出雨雾的新鲜。

伟:真好!下次我来蹭茶。

茜:陪我数星星看月亮吗?不然没的喝。

伟:你这闲情逸致的,我只会站岗放哨。

小茜噗嗤笑出了声,好久没有这样逗着玩了。本来以为聊个五毛的,却感觉得了双倍的快乐。

茜:你这上班真好,可以学习,可以摸鱼。

伟:说得我好像天天在混饭吃。

茜:不然呢?哪像我这么晴耕雨读的。

伟:确实。送你十个字:人勤地生宝,人懒地生草。

茜:唉,牛马的命,宝是挖不到,再勤快,也只冲着那几根草。

伟:刚刚还是正能量,笔锋一转怎么变成了宿命论?

茜: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遇到你,总要教会我点什么。

伟:前世没有相欠,今生就不会遇见。

茜:是不是我俩前世相欠了?

伟:不知道,现在我们不谈亏欠,只求不负遇见。你捡到宝了,还不积极点!

茜:哪里来的宝?
伟:你眼前的我,我眼里的你。

这时户外群发来一条信息:九月底小五台秋色重装线路已经策划,有意愿一起逛逛的友友,现在就可以锻炼起来了。出发前一周每天10公里跑步考核!

伟:你要参加吗?
茜:敢不敢去?

伟:我不知道有没有时间,有时间的话我们可以一起。

茜:你走过重装线吗?很辛苦很累的,找虐怕不怕?负重15-20kg,徒步登山15-20km/天,体能好的话可以挑战一下。

伟:咦,你觉得部队行军是逛街吗?徒步登山也不过就是行军拉练,报名练一趟试试。

茜:其实我们这里的临安三尖就可以给你重装拉练了。

小茜的心忽然一阵潮涌,这就是怦然心动吗?心里忽然闯进来这样一个人,然后莫名的心慌。真应了阿芙的判断,也许这样能文能武的型男才是她小茜的菜。

她在自己的笔记本里翻到了几年前的一段话:许多年以后,我要和你到偏僻的小山村生活。一条小溪从竹林边流过,月季花开了一茬又一茬。下午的茶香飘过菜园,有猫儿狗儿打盹,看书看到夕阳西下。晚上在桂花树下喝酒,听鸟雀扑楞着翅膀回巢……

怎么不由自主地觉得有了具象化?以前喜欢这段话,原来命运早已有了安排。是的,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爱有天意,小茜的心不再慌乱,屋外的香樟上蝉正“知了、知了”的叫得欢。

05 夜访

在上海一周的学习很快就结束了,程伟以为回来可以放松一下。趁小茜的暑假还没有结束,约阿芙他们一起夜游濠河。浙江的战友孙力突然打来电话:“程头,你这里的工程款还要不要了?不是我催你,你反正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我这里还等着米给老婆下锅呢。”

“不是我不要,是贾总不但没有汇款,倒过来又借去了二十万,说是解他兄弟的燃眉之急。这一借又是半年,我正要去催呢。”程伟也很无奈。

他跟孙力合股包干的工程,垫进去材料不说,完工验收后结算,就只拿到三分之一的工程款,其余的要分期,这一分期就是三年,一点进展都没有。

孙力一听贾总反过来又借了二十万,在电话那头急得直跺脚,“你可知道姓贾的在打离婚官司,他老婆和外面的小三已经开撕好几回了。你这二十万如何要得到?”

程伟决定上一趟杭州,然后再去衢州。孙力承包的千层石山头还等着他去商量,还有大陈乡古村古塔的摄影以及附近的廿八都、仙霞关,他都想走一走。然而,他现在最想去的却是小茜所在的学校。他要看看让小茜打算窝一辈子的乡村学校到底是什么样与众不同的魅力所在?

他又一次浏览唐街的照片,古朴的街景、柳风水岸边的合影,小茜的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他要送一件特别的礼物给小茜。他收藏了那么多的弹壳,做成各式各样的小件模型、吊坠和书签。他也说不出自己为什么那么爱子弹壳,爱它散发的星光,尤其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它们像小精灵一样陪伴过他。

程伟挑了一对书签,换了两个不同颜色的流苏。一个是藕合色,一个紫咖色,明黄的古铜色配上它们有一种刚柔相济的凝炼之美。靓黄的跳动带上深深浅浅素紫的内敛,喜欢读书的女子应该会喜欢这样的剑气如虹。

一丝忧虑拂过脑际,倘若自己再一次被误解,是不是又自作多情?他摇了摇头苦笑了一下,这世间总该有一个女子能和他白头偕老;总不至于自己无福,注定要孤独终老吧!这样莫名地动了情,也许就是等的这一个。他的心一动,打了一个清脆的响指。

夏天的风吹过濠河,吹过新安江,也吹到楠溪江。今年的暑假小茜比以往都要忙,她人在学校,心却跟着程伟的微信轨迹跑。一会儿在上海,一会儿回如城,一会儿又到了杭州。不过,现在越来越近了,他已经到了衢州,到了大陈。她抑制不住内心的欢喜,像怀里揣着一头小鹿,一不留神就蹦跳了出来。

还没到黄昏,天就阴暗了下来。东南方的乌云像厚重的棉絮大爿大爿盖了过来,山路被压成了一条扁带。电线杆也变细了吗?像小竹棍顶着黑乎乎的棉花糖,黑溜溜的电缆在摇晃。鸟儿雀儿不知飞到哪里去了,飞不过乌云,都被吓跑了。

这两天有台风过境,公路上的大树都不淡定了。小茜放下手里的书,走到窗前。操场边的竹林弯成一片草坪,不知哪块菜地吹过来的塑料膜被高高地扬到天上,像白素贞的水袖飘飘悠悠乱舞着向北挥去。是金山寺的法海夺了她的许仙吗?她要做法水漫金山去。

一股风猛地灌进小茜的嗓子和脖颈,她来不及咳出来,连忙伸手用力关了窗。然后又冲到厨房和卫生间,将所有的门窗都关紧。风掀开云层,所有的雨点像爆珠一样滚了下来,噼里啪啦砸在屋顶、砸在公路、砸在操场,是冰雹还是石子?避之不及的狗狗被砸的吱哇尖叫地逃到了屋檐下。

小茜冲下楼,朝公路口张望。车子都隐身了吗?还是钻进了山谷?在风的咆哮撕扯里,路、树、山疯狂扭打成一片,分不清东南西北。而菜地田野都亮晶晶的,不到一刻钟,一片汪洋。小茜双手合在胸前,低头呢喃着:“程伟,你到了哪里?一路平安!一路平安!”

下午四点半,程伟踩点完几个地方,就把小吴送到高铁站,让他先回如城。他就一个人驱车前往小茜的学校,这是他们两个人的约定。小茜正在等待他的如约而至,就像这场天气预报的台风,也赶着如期而至。

想到这,程伟恨不能一脚油门就到了小茜的校门,这二十分钟车程实在太漫长。此时,雨刮器成了飞舞的指挥棒,尽情挥洒着贝多芬的命运交响曲,雨点来不及砸到车窗玻璃就被雨刮器双截棍甩出车外,留下无数道澎湃的弧线和淋漓的水影。

前面出现庞大的一团阴影,程伟立即松了油门,又不停的点刹。没有了轰鸣的油门声,雨点更加猖狂,肆意拍打着车身和玻璃,程伟只能坐在车里判断眼前的状况。待车缓缓停在这团阴影前,他看清了原来是村口遇到的那辆牛肉小货车。

小货车后轮爆胎,抛锚在路中间,牛肉夫妻下车换备用胎,还没有换好,台风雨就来了。全身淋得透湿的夫妻俩抖抖索索回到车上,打了几个电话,都无法前来救援。

程伟穿上冲锋衣,打开后备箱拿出牵引绳,麻利地系到货车挂钩上。然后指挥男人收拾好坏轮胎和地上的工具物品,再上车扶好方向盘,他马力全开,牵引着他们回家。

程伟上车赶紧发了个信息给小茜:我在路上,遇到一对夫妻,先送他们回家,估计要延迟一两个小时。

小茜捧着手机,提到喉咙口的心暂时回到了肚子里。她回道:路上慢点,我等你!并带上一颗红心。

送完牛肉夫妻俩安全到家,牛肉夫妻千恩万谢要留饭,程伟一再推辞,还是拗不过男人硬塞给他一大袋牛排放进后备箱,说带给你家属炖汤给你补补。

台风过境,寸步难行。风不是风,雨不是雨,是刀子是棍子,是飞沙走石,所到之处,遍地狼藉。山石还算结实,没有被台风动摇;倒伏在路上的树却成了最大的绊脚石。幸亏程伟有加满油箱的习惯,不然这半夜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的荒野求生也没有这么顺利。

程伟终于出现在小茜视野已是深夜十点了。小茜从来没有如此担心过一个人,也从来没有如此期盼过一个人。程伟走出车门的那一刻,她不顾一切地扑了上去,紧紧勾住了他的脖子。任凭泪水糊了他流满汗水雨水的脸颊。

“喂,喂,鼻涕蹭我脸上了。”程伟松开手臂,扬起她的脸。
小茜破涕为笑了,“你不知道人家有多担心吗?你再不回来,我的天都塌了!”

“这是老天爷在替你考验我呢,老天爷也给了我表现的机会。不然你怎么知道我有多好,有多厉害!”程伟不无得意地斜睨着小茜。

“好吧,我的大英雄,给你一个大勋章。”她踮起脚,用大拇指在他额头上摁了一个印。

当一对子弹壳的书签呈现在小茜面前,小茜激动得又落了泪。要知道这是她从小就渴望的稀罕宝贝,只是没有人知道她一个小女孩的木兰心。而如今这颗心一半分给了班里的孩子,一半藏起来化作了绕指柔。到底是兵哥哥,知道她等待的就是这样的定情信物,激起了她前所未有的爱恋。如果程伟问她,她会直接回答“我愿意”。

06 居家

天要留客,用雨用风。现在动用了台风,说明天意之诚,小茜当然愿意。风雨过后见彩虹。他们去登山,附近的江郎山、浮盖山比以往更加峻秀;他们走仙霞关,转廿八都,城关古道修竹攒密,看他俩牵手,听他俩的情话。

望着程伟一副资深拍客的样子,小茜说:“我现在有自己的专业摄影师了。”

“下次孙力再问,我有话回他。你孙力的书香是石头,而我程头的书香是美人。”程伟摁着快门,兴奋地对小茜说,“孙力要是知道我找到的媳妇竟然在他眼皮子底下,他都没有发现,肯定又鼻子气歪了。比追不到钱还要爆眼珠子。”

小茜也偷着笑了。程伟由衷赞叹道:“大陈真的是个好地方,不愧是江南第一古村!”

杭州的钱虽然没有要得回,但是程伟抱得了美人归。他一改与父母的抵触情绪,因为小茜成了他家的座上宾,把伟爸伟妈高兴得变着花样做菜,像客人一样款待他们。程伟从心底里佩服父母的眼光,他也感激父母的坚持。如果没有他们因势利导督促他回到如城,他三十好几的人还在外面单着呢。

如城尽是秋水意,踏马长天俪人行。程伟到学校探访,就是小茜和孩子们的开心时刻;小茜回如城的日子,就是程伟的节日。他感觉工作轻松起来,加班也亲切起来。即使小茜在学校,仿佛仍在身边一样。

伟:一直宅在家里,要出去走走吗?
茜:不出去,家里凉快。
伟:嗯,太热了。
茜:秋老虎,出去烤你个地瓜。
伟:差点成了烤红薯,地面就像铁板烧。
茜:我正在煎丝瓜饼呢。

小茜发过去一张和妈妈做丝瓜饼的照片。小茜的妈妈,一个不怎么显老的挺精神的半老太太,因为上面还有快九十岁的奶奶和外婆都健在。星期天就是小茜回家跟她们唠嗑,一起种菜做饭、洗洗涮涮干家务的田园时光。周末的家常菜也总是很丰盛。

上中学的时候,阿芙和小雯是最喜欢到小茜家一起写作业玩乐的,因为小茜妈妈会做很多好吃的。馋的她们每次说起来都要流口水。粘了芝麻的油炸小麻球、菜油煎得金黄的南瓜饼、翠绿焦黄的丝瓜饼,还有茄夹藕夹、肉丸鱼丸……做了宝妈的阿芙还想带着宝宝来蹭饭。

小茜妈就说:阿芙,你不帮我家小茜介绍男朋友、不劝她结婚,就别再来家玩!不是不欢迎你,而是你带个大胖小子来给我心里添堵,我还能做好吃的给你吃吗?

搞得阿芙比小茜的压力还大,小茜的终身大事比她自己的还操心。不得不说,这次阿芙的眼光不错,因为小茜突然喜欢回如城的家了。小茜妈妈的热情在升温,看来蹭饭的机会马上要恢复了。

伟:世界上最美的情话,不是我爱你,你知道下一句是什么?

茜:不知道,没人对我说过。

伟:而是我想跟你有个家。再跟你说一句:你要记住,你是我今生最美的遇见,也是我这一生,仅有的一次执着。不管走到哪里,只要你一直在,我就会一直爱。

茜:哎呦喂,齁死了。画这么大的饼,撑死了。

伟:这是爱的宣言!

茜:光说不练假把式。

伟:听说过男人新三心二意主义吗?

茜:杜撰吧,贴金吧。

伟:一个男人要对家庭有担当。有责任心、事业心、上进心,还有真心真意、实心实意,最后九九归一为“一心一意”。希望你我同心,其力断金。我现在已经不是一个人了。

小茜老师隔空给了程伟一个大大的赞,这宣言可是掷地有声。但是,柴米油盐的日子不是小娃娃过家家,两个老大不小的人总得好好筹划筹划。

程伟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回复道:这个中秋节我们一起回如城的家。

最后编辑于
©著作权归作者所有,转载或内容合作请联系作者
  • 序言:七十年代末,一起剥皮案震惊了整个滨河市,随后出现的几起案子,更是在滨河造成了极大的恐慌,老刑警刘岩,带你破解...
    沈念sama阅读 218,546评论 6 507
  • 序言:滨河连续发生了三起死亡事件,死亡现场离奇诡异,居然都是意外死亡,警方通过查阅死者的电脑和手机,发现死者居然都...
    沈念sama阅读 93,224评论 3 395
  • 文/潘晓璐 我一进店门,熙熙楼的掌柜王于贵愁眉苦脸地迎上来,“玉大人,你说我怎么就摊上这事。” “怎么了?”我有些...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164,911评论 0 354
  • 文/不坏的土叔 我叫张陵,是天一观的道长。 经常有香客问我,道长,这世上最难降的妖魔是什么? 我笑而不...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58,737评论 1 294
  • 正文 为了忘掉前任,我火速办了婚礼,结果婚礼上,老公的妹妹穿的比我还像新娘。我一直安慰自己,他们只是感情好,可当我...
    茶点故事阅读 67,753评论 6 392
  • 文/花漫 我一把揭开白布。 她就那样静静地躺着,像睡着了一般。 火红的嫁衣衬着肌肤如雪。 梳的纹丝不乱的头发上,一...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51,598评论 1 305
  • 那天,我揣着相机与录音,去河边找鬼。 笑死,一个胖子当着我的面吹牛,可吹牛的内容都是我干的。 我是一名探鬼主播,决...
    沈念sama阅读 40,338评论 3 418
  • 文/苍兰香墨 我猛地睁开眼,长吁一口气:“原来是场噩梦啊……” “哼!你这毒妇竟也来了?” 一声冷哼从身侧响起,我...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39,249评论 0 276
  • 序言:老挝万荣一对情侣失踪,失踪者是张志新(化名)和其女友刘颖,没想到半个月后,有当地人在树林里发现了一具尸体,经...
    沈念sama阅读 45,696评论 1 314
  • 正文 独居荒郊野岭守林人离奇死亡,尸身上长有42处带血的脓包…… 初始之章·张勋 以下内容为张勋视角 年9月15日...
    茶点故事阅读 37,888评论 3 336
  • 正文 我和宋清朗相恋三年,在试婚纱的时候发现自己被绿了。 大学时的朋友给我发了我未婚夫和他白月光在一起吃饭的照片。...
    茶点故事阅读 40,013评论 1 348
  • 序言:一个原本活蹦乱跳的男人离奇死亡,死状恐怖,灵堂内的尸体忽然破棺而出,到底是诈尸还是另有隐情,我是刑警宁泽,带...
    沈念sama阅读 35,731评论 5 346
  • 正文 年R本政府宣布,位于F岛的核电站,受9级特大地震影响,放射性物质发生泄漏。R本人自食恶果不足惜,却给世界环境...
    茶点故事阅读 41,348评论 3 330
  • 文/蒙蒙 一、第九天 我趴在偏房一处隐蔽的房顶上张望。 院中可真热闹,春花似锦、人声如沸。这庄子的主人今日做“春日...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31,929评论 0 22
  • 文/苍兰香墨 我抬头看了看天上的太阳。三九已至,却和暖如春,着一层夹袄步出监牢的瞬间,已是汗流浃背。 一阵脚步声响...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33,048评论 1 270
  • 我被黑心中介骗来泰国打工, 没想到刚下飞机就差点儿被人妖公主榨干…… 1. 我叫王不留,地道东北人。 一个月前我还...
    沈念sama阅读 48,203评论 3 370
  • 正文 我出身青楼,却偏偏与公主长得像,于是被迫代替她去往敌国和亲。 传闻我的和亲对象是个残疾皇子,可洞房花烛夜当晚...
    茶点故事阅读 44,960评论 2 355

推荐阅读更多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