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师姐,师姐,阿卿回来了师姐……我回来了……”
月光清冷的照在沐文卿染血的青衫上,四周俱静,天地俱静。只有满地陈横的尸体和染红大地的鲜血无声的诉说着刚刚发生过的纷乱无情的杀戮。萧清芙的面容被周围遍地流淌着的鲜血映衬得越发苍白。
沐文卿紧紧地抱住萧清芙,轻轻抚摸她的脸,她还是记忆中的她,还是那么漂亮,在他心中是全世界最美丽的姑娘。可是这一次他怎么唤她也唤不醒了,她再没有像以前那样,眨着眼睛冲他笑,拉着他的手轻快明亮的说:“阿卿你终于回来了。”
“师姐……我回来了师姐你怎么不理我啊……”沐文卿抓着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脸上,流着泪问怀里的人。
没人回答。
【二】
沐文卿八岁那年被师父接进了萧家收在门下做徒弟。师父师娘只有一个女儿,叫萧清芙。她比他还要小一岁,第一次见面时,才七岁的她比他矮了一头,听到爹爹娘亲和家中其他师兄师姐介绍新来的沐文卿时,高兴的拉着他的手笑道:“太好啦,我不是最小的了,我也做师姐啦。”
“师弟好,我是你师姐,我叫萧清芙。”后来过去了许多年,已经做了位高权重的家主的沐文卿还是清楚的记得那天女孩甜甜的笑容就好像一汪暖流流进了他的心中,温暖了他因父母早亡颠沛流离而孤僻难过的心,他终生也未能忘怀。
【三】
很少有人与沐文卿亲近,女孩子也不例外。沐文卿长到十六岁时已经是玉树临风,明眸秀眉,姑娘们碰到他时都下意识多看几眼,但没人敢上去搭几句话。沐文卿话不多,又很少见他笑,与人相处时都不过是淡淡的,即便是同门师兄弟也没见他与人热络过。
从小到大只有一个人例外—萧清芙。沐文卿从小便只和他的师姐亲近。
“阿卿,阿卿看我带什么好吃的了。”萧清芙提着一个小食盒踏进沐文卿的小院。沐文卿正在整理古籍,抬眼看见萧清芙身穿淡青色衫裙已经进来了,连忙起身。
“师姐。”沐文卿起身喊道。
萧清芙知晓他从小喜怒不形于色,因此不介意他没有表情的神色依旧高兴的说道:“你看我新做的衣服,好看吗?”萧清芙转了一个圈,期待的看着沐文卿。
沐文卿看着萧清芙转圈时飘扬起的淡青色的裙摆,嘴角微微上扬:“好看……”
萧清芙将食盒中的糕点拿出来一一摆到小案上,笑着说:“这是最新进的淡青色的布料,再配上丹绿色花纹。你知道的嘛,我名字中带个‘清’字,所以我最喜欢的就是青色。我明天也去给你做一套,你喜欢什么颜色和花纹呀。”
沐文卿的心中微微一动,看着师姐淡青色的身影说道:“青色。”说完他抬头又重复了一遍:“我喜欢青色。”
“好,就给你做和我一样的料子。”萧清芙忽然像想起什么来:“阿卿,你名字里也有‘卿’,难怪也喜欢青色对不对呀。”
沐文卿没有回答,他静静的给师姐倒了一杯茶,尝了一口糕点:“师姐,好吃。”
“好吃就多吃点,我特意为你买的。娘说你最近很辛苦,忙着整理古籍连饭也吃不了几口。再忙也要记得吃饭,要好好保重身体呀。”
沐文卿看着他的眼睛,点点头。
“嗯。”
【四】
沐文卿小的时候一直叫萧清芙“小师姐。”,萧清芙总是喊他“小师弟”。后来萧清芙不愿意,对师弟说道:“师姐就是师姐,为什么总是加个‘小’字嘛,别人会以为我很小耶。”
“可是师姐……也叫我小师弟。而且,我确实比师姐年长一岁。”
“那……那我以后不叫你小师弟了,你也不叫我小师姐了好不好?”
“……嗯,好。”
“阿卿你知道吗,今天我来的时候,听到咱家好几个小姑娘在那说你呢……”萧清芙还不待话说完便已经忍不住嗤嗤笑起来。沐文卿不解的望着她。
“他们说阿卿生的好看,说,不知道阿卿心里有没有喜欢的人呀?”萧清芙捂着嘴笑着说。
本来还没什么,萧清芙话刚说完沐文卿便猛地将头埋下,仔细一看,只见脸上早已染上红晕,像喝醉了酒一般,那红晕还逐渐蔓延到耳朵上,通红一片。
“……”
萧清芙见到他这副模样,心里暗暗吃惊,又见他低着头一句话也不说,心下以为他恼羞生气,连忙慌张的向他道歉:“阿卿你别生气你别生气,师姐跟你开玩笑呢,不要恼了我下次再不这样了。”
“师姐,我没生气。”沐文卿看见师姐向自己道歉便连忙抬起头解释。
萧清芙看着他红透的脸,觉得实在是可爱,摸了摸沐文卿的脸抱歉的说道:“阿卿你自己摸摸看脸烫不烫,阿卿是害羞了吗,那师姐下次再不说了。”
沐文卿本觉得脸和耳朵烫的厉害,突然一丝凉意传过来,只见师姐的手轻轻摸了摸他染上红晕的脸颊。只一瞬,沐文卿便出了神,他呆呆愣愣的看着师姐,她淡青色的袖摆擦过他的手,像一阵春风轻轻吹动一湖春水,少年心弦微微振动…
【五】
沐文卿十七岁时已成为众师兄弟中的佼佼者,成为了众习武子弟的楷模,年少成名。师父与师娘更是最疼爱这个徒弟,誓将他当作未来萧家家主培养。在萧清芙十六岁生辰当天向众人宣布了沐文卿与萧清芙结下婚约一事。
萧清芙早已羞红了脸,将头深深埋下,不敢瞧
人,只是听着师兄师姐们的恭喜声与起哄声。
沐文卿呆在原地,虽说师父师娘早已同他说过结亲之事,但是等真正告诉众人这个天大的好消息时他仍是不可置否的呆楞在原地,直到听到众人起哄:“哟,师弟怎么也不说话呀,莫非是害羞了嘛!”他才回过神来,一眼看到师姐羞涩的低着头,向来以冷色冷面示人的沐文卿的嘴角竟抑制不住的向上扬。鬼使神差的,他猛地站起身来,端起酒杯,因激动手还有些微微颤抖:“文卿敬师父师娘和师兄师姐们。师父师娘的大恩大德文卿……永生铭记在心!”说完,一口饮尽杯中酒。
在场的师兄弟们都像沐文卿开始似的愣住了,他们从未见过一向清冷戒酒的文卿竟也会笑也会主动喝酒,还一口气说这么多话。师兄们哪会放过这样一个机会,一晚上自是给自家师弟灌了许多酒。而喝了没几杯沐文卿便醉了。这时师父师娘们早已回房休息,他们更是肆无忌惮。
喝醉的沐文卿也不再像往常一样冷冷的,他不吵也不闹,就安安静静的坐在那里,竟有几分可爱,像个听话的乖宝宝。大师兄萧敬贤指指自己,问道:“师弟,知道我是谁吗?”沐文卿呆呆地看着他:“大师兄。”萧敬贤又指着坐在对面的萧清芙问:“那她呢?”沐文卿看着萧清芙,立马笑了,说道:“师姐。”说完摇摇晃晃的起身向萧清芙走去,大家怕他摔了连忙要搀扶他,他也不让,坚持自己走到萧清芙面前坐下。他看着萧清芙笑道:“师姐,我好高兴啊!师姐,我喜欢你。”
他拉着萧清芙的手一直笑,就连萧清芙也从没见过他这么开心的大笑的样子。平时即便是面对着自己,师弟也很少表露出开心或是生气的表情。可他现在却拉着她的手,喋喋不休的说着话:“师姐,你知道我为什么不想你叫我小师弟吗,因为我想让你喊我名字。我喜欢你叫我阿卿。”
【六】
沐文卿刚过完十八岁生辰,便被师父派去琅琊游历,去琅琊大族陈家交流习武之道。琅琊离金陵颇远,走一个来回少说也有两个月。这时婚期已将近,等沐文卿此番远行归来二人便成亲。沐文卿此次远行最难过的自然是萧清芙了。她与师弟从小一起长大,从没分开过,一想到要两三个月见不到,便忍不住哭起来。又怕自己哭惹的别人心里也不好受,便独自一个人站在最外面偷偷抹眼泪。
沐文卿正与师父师娘和师兄们告别,却刚好瞧见师姐正在偷偷拿帕子拭泪,他看着师姐的模样,心下感到有些心疼,轻轻唤了一声:“师姐。”萧清芙听沐文卿唤自己,又看见大家都回头看,也不敢再哭,微微笑了一下,装作没事一样走到前面来,只觉自己有千句万句要说的话,可刚一到嘴边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只静静看着阿卿,红着眼睛笑。
师父见此,便对萧清芙说道:“清芙,你跟阿卿好好道个别。”说完,带着所有人转身离开,独留萧清芙与沐文卿二人。
“你在路上注意安全,好好照顾自己。别不记得吃饭,你……再忙也要记得好好吃饭。”
“师姐放心。”
“早去早回,我在家等着你。”
沐文卿听到这句话,突然戳到心里最柔软的地方,心下觉得万般不舍一齐涌上心头,不觉竟湿了眼眶:“师姐放心,我定早去早回。”说完沐文卿扭头要离去,他怕自己一会儿会不舍得。转身的一瞬他突然感到温热的暖流触上自己的手掌,沐文卿回过身,低头看师姐轻轻握住自己的手。
萧清芙流着泪,仍是笑着:“阿卿,结亲之事爹和娘问过我的,我说我愿意。”
沐文卿瞪着双眼,脑子不断地重复着那句话:“我愿意,我愿意,我愿意……”
沐文卿紧紧的将萧清芙搂进怀中,他感到自己的心跳得好快,眼里的泪水夺眶而出。
【七】
沐文卿前去琅琊的日子里,萧清芙每晚都独自坐在小花园的长廊上数星星,她数着星星,数着阿卿回来的日子,也数着两人愈来愈近的婚期。
她亲手做了一只孔明灯,在上面写下“愿阿卿快些平安归来”九个小字,等到夜晚,她偷偷撇下侍女和家中其他人,来到两人最喜欢的荷花池边放了那只孔明灯。她看着它愈飞愈高,逐渐消失在视野中。她闭上眼睛向着已与天空中的星星融为一体的孔明灯诉说自己的思念之情。
沐文卿动身时是初春时节,桃花和杏花开的正好。沐文卿走后,萧清芙看着院子里的花儿纷纷扬扬的落下,归到泥土中。她每天下午都坐在家门口的一块礁石上遥望阿卿离开的方向。
等了不到三个月,终于有阿卿寄来的的书信,说此刻正在临城休息整顿,等傍晚时便会到家了。萧家上下一片欢喜,萧清芙更是激动的抱着信件边笑边哭。师娘指挥着厨房做阿卿最喜欢的菜,为他接风。
天空逐渐黯淡下来,星星月亮爬上天空,这是三个月以来萧清芙认为最美丽的夜空,她感觉就连月光洒下来都是温暖柔和的。萧清芙正对着镜子梳妆打扮,心里想着阿卿应该快到了吧。不想侍女慌张地跑进来,连话都说不清了:“小姐,小姐快跑……有人,外面都打起来了,老爷夫人让小姐快走。”
【八】
沐文卿在临城休息了片刻后便跨上马继续赶路。他猜想萧家此刻一定在忙着为他接风洗尘做准备。师娘一定会亲自去厨房做自己最爱吃的坛子肉和松鼠鱼,师父定要拿出他珍藏许久的荷花蕊。而师姐……沐文卿想起师姐,不觉轻轻撞击马儿的腿肚子催促它再快些。他猜不出师姐正在做些什么,师姐她……有没有想念自己呢……
远远的快到萧家时,他便听到刀剑撞击的声响,还夹杂着纷乱的喊打声,他心里一紧,狠抽了一下马儿向萧家赶去。
萧家门前已经被血染红了,大师兄与师姐的尸体横陈在门口……他只觉世界仿佛都不那么真实了,四周只有鲜血和尸体。他拔出剑向里冲去,他看见师父拄着剑跪在地上,胸口的血将衣服染得发黑……
“师父!”
沐文卿发狠地像四周斩去……
师父微微睁开双眼:“清芙……去找……”
……
沐文卿听到有女子哭泣之声,像极了师姐。他听到那人喊“爹,娘……”隔着万重人,他终于见到了她。
师姐也看到了自己,他听到师姐叫他:“阿卿!”可紧接着师姐便再说不出话,直挺挺的倒在了他眼前。
他瞪着眼睛,怒吼:“师姐!”
他红了眼睛,冲过去直接扼住那人的喉咙,将那人提起来,直到他再也不能动弹。
他将她抱在怀中,轻轻唤她:“师姐,师姐……”他想让她起来跟自己说说话,哪怕就一句,一句也可以……不,不说话也没关系,只要睁开眼睛看看我啊,看看我……
“啊……”他的牙齿咬得微微发响,他觉得四周太吵了,吵得他想发狂。安静一点啊,师姐最怕血了,是这帮家伙让师姐看到了不干净的东西……该杀!
他的眼睛似乎被血染红一样,像只发狂的狮子将还活着的敌人一一斩尽,一个不留。
“该杀!该杀!”他的脑子里不断地重复着这句话。
……
【九】
沐文卿轻轻搂过师姐,握着她的手去摸自己的脸颊,像那次师姐安慰自己时一样。
“师姐……阿卿回来了,你快起来,咱们说好了,等我回来便成亲,你快起来啊。”
他将她紧紧搂在怀中,嚎啕大哭。
【十】
沐文卿以一己之力重建了萧家,并花费了十五年时间将萧家成为习武大族之首。
而最让江湖人惊叹的是,萧家家主年纪轻轻便获如此大的成就,身为众家主的楷模,却在原配夫人死后终生再为娶。
沐文卿直到多年之后仍记得女孩握着自己的手,对自己说:“我愿意。”的场景,那时桃花正开的绚烂,那是他一生中最好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