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巷桥的秋天
海虞北路延伸线出城一直往北,约摸二十公里,便到江边了。离江边不远的地方,有个小村落,三四十户人家,崔浦塘穿梭而过,经巷桥卧波不语。风雨安和,鸡鸣犬吠,多少年生老病死,多少回日升月落,在不经意间,又见一季清秋。
秋气袭来的时候,风里已夹着些寒意,万物渐近萧条,农家更见寥落了。
村子里的白天是空寂的,几乎没有一丝声响,并不是没有人住着,不过是只剩下一些老人的晚景。老人多半是安静的,不太愿意说话,晾衣服,剥豆子,淘米,洗菜,灶前灶后,都是默默无声的。老人也是静止的,忙完了,便只在自家檐下那么闲闲地坐着,眯着眼休息,常常可以枯坐一晌,不去管风来风去,也不去管云飞云驻,太阳很好,光线像是古老的时针一样转过去,让人似乎看得见光阴在流逝。
即使是挪一挪地方,老人也是慢条斯理的。这么大岁数,啥也不能让他们着急了。白发满头,脊背伛偻,他们的脚步慢下来,说话慢下来,吃饭慢下来,这里所能看到的一切,都是慢节奏慢动作的!他们做任何事再也快不起来了,但他们对人世仍旧满怀眷恋,他们仍有热力在暮色苍茫的岁月里蹒跚向前。
老人们不愿意说话,不是没话说,而是每天翻来覆去那几句,侍弄地头,照护子女,都是些家长里短的小事,扯不远也扯不开去,说腻歪了,便不说了。
村子里的夜晚更是空寂的,隐隐只看见几星灯火,偶有几家相伴父母住着的子女回家来了。老人做好了晚饭,一家人没啥声息地吃完,子女便自顾忙自己的喜好去了。没多一会就听见老人在灶台上洗锅刷碗的声音,没多一会就听见老人洗完脚泼水的声音——也只有老人还在使用这种木头脚盆子洗脚了。然后一切沉寂下来,老人们的一天结束了,其实天还不晚,但他们要休息了。
每天早起早睡,是惯常的节奏。既不像年轻人那样熬夜,也不像年轻人那样赖床。早上根本不需要闹钟,就算是睡眼惺忪,老人也能按时醒来,他们一辈子看多了别人的脸色,更看懂了天色。起床,洗漱,做一点早饭,洗几件衣服,然后坐下来,等着天透亮。
轮回是无常的,他们需要守住这样的节奏。
老人们偶尔会串个门,跟邻人打个招呼,说一些热乎乎的话,与其说没话找话,不落冷清,倒更像是相互慰藉、焐暖时光的场景。
但即便聊天,也不会去说生活里顺心不顺心之类的事,不会相互比较,更不会关涉生生死死之类的敏感话题,倘一说到这样的话题,大家便都很快沉默了。村中老人陆陆续续离世了,终点不可抗拒,大家既已心知肚明,又何需挂在嘴上。向晚时分最担心的是日落,其他一切都可以忍。
各家的子女对自己老人好不好,老人们有比较,但都藏在心里,闷闷的,开心或难受,都只是无言受着,不招摇,也不放大。各家的状况总是有高有低,家风也总是有些不同,羡慕不得,也怨恨不起。
当初我从这里走出来的时候,村子风华正茂。现在,那些曾经在田间地头不息劳作的农人们,都已垂垂老去。我知道,在某个时刻,我也一定又会走向这里。
除了父母,或是与邻人打几声招呼,我和这里似乎没有太多交集了。但心里却是暗暗地放不下,有些从小烙印的东西,是剥除不了的,就像小说里犯人额头的“囚”字,框住了我,永远也逃不脱。
经巷桥的秋天已经到来,村子总有一天会“寒风吹彻”,我的父母也总有一天会静静离开,但只要老人们开心自足地度日,平淡坦然地接受余生,那么,崔浦塘的每一轮波涌,都会留下记忆的縠纹。
三五个小孩在路边嬉戏打闹,虽是“儿童相见不相识”,但很自然地有一些亲切的感觉涌起来,一下子让自己的思维无比生动。
总有一些新生力量,让人满怀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