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劫:昭君出塞

再看我一眼,我分不清天边,是红云还是你燃起的火焰,哪一世才是终点,彻悟却说不出再见,有没有剩下燃尽的流年,羽化成思念,哪一念才能不灭,是涅磐还是永生的眷恋,幻化成一片星光,是你轮回的终点,寂灭到永生沙漏,流转了多少时间,你在三途河边凝望我来生的容颜,我种下曼佗罗让前世的回忆深陷,多少离别才能点燃梧桐枝的火焰,我在尘世间走过了多少个五百年,曼佗罗花开谁还能记起从前,谁应了谁的劫,谁又变成了谁的执念。

(一)

玉儿匆匆忙忙的跑过来,“元寿哥,你快走吧。”

毛延寿正站在窗边看天边升起的血色红霞,没有回应,也没有转身,还是保持着仰望的姿势。

沉默了好久,玉儿又小声的叫了一声:“元寿哥!”

毛延寿转过身,望了玉儿一眼,眼神有些许的哀伤,他慢慢的走道玉儿面前,帮玉儿轻轻拢了一下额边的一丝头发,玉儿的脸微微的红了,低下了头,双手把玩着自己的衣角,见玉儿如此,毛延寿不禁笑了,随即又轻轻的叹了一口气,“玉儿,你又忘记了,现在我叫延寿。”顿了顿又说,“你这样我怎么能放心走呢。”

玉儿抬起头,睁大了眼睛,“元——不,延寿哥,你放心。你还是赶紧走吧,皇上估计要杀你的,是昭君姐姐临走时让我告诉你的。你赶紧逃走吧。你不知道,昭君姐姐走的那天,皇上送出长安十里,从来没有见过谁又这样的待遇呢。还送了好多东西,那么多马车,装都装不下!”

毛延寿听着玉儿的描述,嘴角轻轻上扬了一下,眼里说不出的凄苦。

昭君,你还是最终离开了我,三年,我等了你三年,你还是选择了离开。皇上能十里相送,我只能远远的看着你离开,你让我逃走,是在担心我吗,你应该知道,从你请旨下嫁的那天开始,你便亲手将我葬送,现在,你竟然还让我逃走,为什么?哈哈,我能逃到哪里呢,天下之大,莫非王土,你可记得你曾经说过的这句话,告诉我,现在,我又能逃往哪里。不过,不用逃了,因为我马上就会去找你了,变成一只飞鸟,到时,你可能将我认出?

想到此,毛延寿笑了起来,我们就要见面了,这次你会将我认出来我吗?

“元寿哥,你别这样!”玉儿看着边笑边哭的毛延寿,不知所措的说。

渐渐的,毛延寿的眼神开始涣散,脸红红的,像是天边火红的晚霞,玉儿替他擦眼泪,刚触到他的脸颊,手便像烫了似的离开,玉儿惊叫了起来,“元寿哥,你怎么了,怎么会这样?”一抬眼,玉儿看见桌上的红色的曼陀罗花,颓然的坐在了地上。

“你为什么这么傻啊,元寿哥,昭君姐姐走了,还有玉儿在你身边啊,你怎么就那么傻呢,玉儿一直都喜欢元寿哥,你走了,我怎么办?”

毛延寿边擦玉儿脸上的泪花便说:“我知道,对不起,让你伤心了。玉儿,你是一个可爱的女孩子,以后会有一个更好的男儿值得你爱的,要学会照顾自己,我可以去见她了。”毛延寿最后望了一眼墙上挂的一幅画卷,画中是个清丽绝伦的女子,天空是红艳的朝霞,在盛开的曼佗罗之间,巧笑倩兮。毛延寿的眼神无限温柔和眷恋,嘴角带着一抹微笑,手从玉儿的脸上滑了下来,他仿佛看见,画中人向他走了过来,向他伸出她的手,笑意盈盈。

“圣旨到!”宣旨的太监看着抱着毛延寿哭成泪人的玉儿,摇了摇头,轻轻的说了句“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便走了出去。

(二)

第一次见昭君的时候,是在我七岁的时候,那时我还叫毛元寿,昭君三岁。

父亲和母亲领着我避难,便到了久未联系的姑姑家里,见了昭君,为了让我们两个小孩能很好的相处,姑妈对昭君说,“月儿,找你寿儿哥哥玩吧。”

月儿跑到我面前,也不怎么认生,拉着我的手对母亲说:“舅妈,我要哥哥陪我玩,好不好?”

母亲赶紧将她抱了起来,笑着说:“当然好了,你可是我们的小宝贝,哥哥不听话了,你就打他。”

什么嘛,我在心里抱怨着。

在花园内,我不愿怎么理她。月儿小心翼翼的看着我的脸色,摘下一朵红色的曼佗罗拿到我面前,“寿哥哥,我送你一朵花,你跟我玩好不好。”

我哼了一声,别过头。这么小就懂得收买人心,一瞥眼,看见母亲向我们这里张望,眼里写满担心。

“寿哥哥,好不好吗?”

“好吧,我们去另一边玩。”

花园里满园都是曼陀罗,开得姹紫嫣红,花径深幽,月儿在前面引路,不时回头看我一下,偶尔还给我介绍一下花的品种。我在心里暗暗想,看不出,才三岁的女孩,就已经懂得了这么多。开始对她有点好奇心了,不知不觉中笑了起来,在我暗笑的时候,月儿猛然回头,停了下来,“寿哥哥,你笑起来真好看,以后你要多笑笑啊,不要老像刚才那样板着脸,怪可怕的。好不好?”

我看向她,一脸真挚的表情,或许是我们在路上受到的白眼太多了吧。这一刻,我感到温暖。两只明亮的大眼睛在等着我回答。见我好久没有吱声,月儿又从身后拿出一个漂亮的花环,“这个送给你。好不好吗?”

呵呵,又来收买我了。想到此,我向她笑了一下。

“寿哥哥,你笑了,那我就当你答应了。我们来拉钩。”哪有这样无赖的。我暗笑。月儿将她的右手胖胖的小拇指伸了出来,我钩住了她的小手指,暖暖的。

“我们一起念: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我没有吱声,月儿非逼着我说,我急了,甩开她的手,“我男子汉说话算话,还会对你耍赖不成?”

“你不要生气了,我信你。”月儿憋着嘴,委屈的说。

这下换我不忍心了,“我带你去荡秋千,好不好?”

小孩脸,说变就变。她的脸立即亮了起来,“好啊好啊,那哥哥抱。”还真会得寸进尺。我捏了一下她的鼻子。

母亲因为担心父亲的案子,总也放心不下,姑姑便建议母亲上街走走。挑了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母亲,姑姑领着我和月儿便上街了。小镇上很是繁华,走到一处算命先生面前,母亲停了下来,为父亲算了一卦,说不久之后,父亲的案情就会沉冤得雪,母亲听了眉开眼笑,便多给了算卦先生几文钱,让他帮我和月儿都算一卦。

算卦先生看了一眼月儿,说月儿有凤仪天下之象,将来不是贵妃就是娘娘,姑妈也不由自主的笑了,“将来她能平平安安的长大,以后找个如意郎君,再有几个白胖外孙抱,我就心满意足了。”又指着我对算卦先生说:“你看我这个外甥怎么样?”算卦先生望了我一会儿,“这孩子灵性不小,只可惜情根深种,如若不懂得放下,唯恐惹来杀身之祸啊。”

母亲听了直皱眉,姑妈却笑着将母亲拉开往别处,“寿儿情根深种?不会是对我们月儿吧,要不我们来个亲上加亲算了。”

母亲知道姑妈是宽慰之语,笑了笑不再回应。我在后面听着,真希望母亲能答应。

“那算命的,不过是为了糊口,说几句中听的玩笑话罢了,嫂子不必当真。走了这么久也累了,我们还是回家去吧。”

月儿找我出去玩,在花园的尽头,有个清澈见底的小溪,我们就在那里打起了水仗,月儿打不过我,说累了要休息,独自爬上岸坐在草地上,留我自己在溪水里玩水花。

“寿哥哥,你的理想是什么呢?”

正在玩的出神的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只好反问道:“你呢,你的理想又是什么?”

“我?”月儿站了起来,粉红色的小裙子上沾了几颗草叶,“我将来要凤仪天下,造福苍生!”月儿说这话时完全没有孩子的神气,像极了一个女王,天空漫天红霞,曼陀罗花开的正艳,映着月儿的脸也红扑扑的。一瞬间,这场景便刻在了我的脑中,再也挥之不去。

“呵呵,那月儿的志向还真不小呢!”我一边夸她一边暗骂,算命的老东西,可真害人不浅。

“你呢,你还有告诉我呢!”

“我以后就做个画师,天天给你画像,侍候我们女王好不好?”

“女王”低下了头,随即又抬头笑了笑,“那寿哥哥一定要做天底下最好的画师啊,给我画最美丽的画,好不好?”

说她是女王就认,我乐了,“好!”

姑妈让人将我们叫了回去,母亲抱着父亲边笑边流泪,姑妈和姑父笑呵呵的望着。我一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只好站在一边,等母亲平静下来才知道,原来叔叔来信说新皇登基,大赦天下,父亲的案件也因此清了,我们可以回家了。父亲平时是一个严肃的人,这时也将我抱了起来亲了一下,月儿跑过来,拉着我的手,“太好了,寿哥哥,你可以回家了。”随即又撅起了小嘴,“那我以后就不能跟寿哥哥玩了。”想到离别在即,我也难过起来,笑着安慰她,“没事,等你长大了,你可以来长安找我,我给你画最美丽的画。”月儿含着泪花点了点头,将一朵玉雕的曼陀罗花摘下来挂在了我的脖子上,“你一定要等我找你啊。”我伸出手,“我们来拉钩,一言为定!”

那一年,我回到长安,因为新皇缘故,改名延寿。

(三)

为了履行我对月儿的承诺,回到长安之后我开始学画画。二十岁那年,我成了宫廷画师,专门为后宫的那些女子们画像,以供皇上挑选。

女人,悲哀的活着;而皇宫里的女人,连寻常的女子的幸福都比不上。为了赢得皇上的一次眷顾,都私底下给我大量的钱财,希望我将她们画的更美一点,能博圣颜一望。对她们,我感到怜悯。是不是每个女人,到了后宫,都会变得斤斤计较,勾心斗角,都会这么虚荣,一晌贪欢,妄求变得尊荣?

皇上每年都会从民间大选秀女,对于这些女子,他的真心有多少?而皇宫里最不缺的就是女人,最缺的却是爱情。

皇上又开始大选秀女,一个夏天的傍晚,晚霞满天,我站在一株月季花旁边发呆,什么时候,我的月儿才会来长安找我,一朵花里映出月儿带泪的脸庞:“你一定要等我啊,我马上就会去了!”

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传来,除了我,谁会在寂静的黄昏,来这样一个偏僻的角落。回过头,看见一张似曾相识的脸,她穿着一件绿色的宫装,我揣测大概是哪个院的宫女跑了出来玩,估计她也是被吓到了,没有想到在这样黄昏独自愁的地方,竟然也会遇见人。

我们一时都怔住了,彼此对望着。她十六岁的样子,大大的眼睛盛着一潭桃花水,抿紧的嘴唇有一个自然的弧度,不笑而笑,面色从容完全不像其他宫女那样有初见生人的慌张。她用打量的神情细细的探查我,有一丝疑惑在她眼底闪过,短短的一瞬间便回归平静。

她对我施了一礼,淡淡一笑:“冲撞公子了。”

“不妨。”我只好回礼道。

玉儿匆匆忙忙从后面赶了过来,拉住了她的手:“昭君姐姐,我们回去吧。晚了被关在外面不好了!”看见我玉儿窘迫的笑了一下:“毛画师,我们先告辞了。”

晚上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老是把今天遇见的昭君和月儿联系在一起,月儿今年也该十六岁了,会变成什么样子呢。我想像她在曼陀罗花径散步的样子,太过出神了,干脆从床上起来画了一幅画卷,长大之后的月儿在开的正好的曼佗罗之间,天空满是红霞,巧笑倩兮。等搁下笔我才发现月儿的脸竟然是今天遇见的昭君的脸。不由苦笑一下,原来只此一眼,便难以忘却,我是不是爱上她了?这个念头一出,我便立即呆住了。瞥见书上摊开的诗经,正好是开篇第一首《关雎》:“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不由读出了声:“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推开窗,月华如水泻地,看的我的心也湿湿的,抬头望见繁星满天,枉叹一番惆怅。

第二天,取画的公公赞叹道:“原来世间还有此等女子!”

我赶紧将画收好:“这个是我昨晚看书一时兴致所发,凭想象画出来的,公公见笑了!”

“是吗?”公公笑着望着我,眼神却像一支箭,“如真有,毛画师可别私藏了。欺君,可不是好玩的。”

我背上冷汗直流,陪着干笑:“多谢公公提醒。在下一定会竭尽全力,不会有私心。”

“如此最好!到时候可别怪我没有提醒你。”

公公走后,我又站在了昨日遇见昭君的地方,以期又一次的重逢,没想到还真的让我再次看见了昭君。

这次她换了一套嫩黄色的裙子,更显的娇艳如花。没有上一次的互相凝望,她径直走到我面前,“公子让我想起一位故人。”

这句话让我内心一震,是你吗,月儿,你终于来了?却又不敢肯定,只好笑道:“大概延寿长了一张太过平凡的脸,这世上如此多的凡人,才会让昭君姑娘看着眼熟。”

“是吗?昨天我在回去的路上,玉儿告诉我关于你的一切。有着如此不凡经历的人,也能叫平凡?公子的名字和故人只有一字之差,并且是个画师。让我想起小时候那个在曼佗罗花园中那个说他要做天下最好的画师,为我画最漂亮最漂亮的画的那个男孩子,我记得在他走时,我送了他一个玉雕的曼佗罗花。”她看着我的脸,一字一顿的说:“昭君是我的字,我叫王嫱,乳名皓月,他总是叫我月儿,南郡秭归人。”

我脖子上的曼佗罗花应景的掉了下来,昭君捡了起来,用细长的手指摩挲着,“元寿哥,我们好久不见!”昭君的双眼氤氲着雾气。

“是啊,我们好久不见。月儿,真的是你吗?”我有点不敢相信。昨夜还在想念,今朝便在眼前,老天,是不是待我太好了。

“是的,我来长安了,来找你来了。元寿哥,你可不能爽约啊。”

是啊,你终于来了。我上前一步,本来想抱住月儿,可还是停了下来。你来了,可是,我们却是以这样的身份在皇宫相遇,不再是那两个天真无邪的孩童,皇宫,那么,那个凤仪天下的卦言,是否终将成真。我心里感叹道。

(四)

皇上下旨要为新选的秀女画像,这其中便有月儿。其他的人让我画的时候都是在花丛中留连,扑花引蝶的,月儿却独独摆了一个倚门回首凝望的姿势。果然是不同寻常啊,我在心里感慨,伊人等待,估计是谁都不忍让佳人空等吧。

玉儿在旁边看我作画,笑着说:“瞧,昭君姐姐的痴情的凝望样儿,连我都心动了,更何况是皇上嘞。”

月儿卒她一口,“臭丫头,找打。”

两个人嬉笑的闹起来。

我看着画里画外的人,心莫名的疼了起来。这幅画送出去,月儿从此以后就不再是今天这个可以在我面前任意笑闹的人儿了,我怕她会变的和那些人一样,面目可憎。那些古往今来的后宫女子,有几个能有好的下场,红颜薄命,月儿,你也会像她们一样吗?得君王一时之欢宠,然后是漫长的无尽的等待和寂寞。如果是这样的结果,月儿,你还要吗?

“画好了吗?”取画的公公一声询问,将我从沉思中惊醒,拿毛笔的手不小心一抖,一滴墨已经甩到了画上,我没怎么注意,连忙将画收好递给了公公,“刚刚好,公公来的正是时候。”

“你的面色怎么这么差啊,注意身体!”

“多谢关心。大概这两天没有休息好。”

“既如此,那早点回去歇着吧。我就不多候着了,皇上还等着要呢。”

“公公慢走。”

一天过去了,两天过去了,一个月过去了,始终没有见皇上宠幸月儿。我不禁暗暗高兴,同时也有点纳闷。看月儿不高兴的样子我的心也跟着难过,是不是每一个进宫的女子,都特别渴望得到皇上的眷顾,纵然那不是爱情。月儿,你为何要来长安,为何要进宫,为何要为一个你根本没有见过面的男子叹息?皇上已经有三宫六院,为何还要不停从民间选秀女,他究竟要葬送多少女子的幸福。我恨,恨皇上贪心不足,恨自己只是个小小的画师,纵有绝妙丹青手,却给不了自己心爱的女子的自由和幸福,纵能绘的出天下绝色如花的容颜又有何用。我祈求的,不过是一份幸福,可是就连这个都争取不到。

我开始喝酒,每次都烂醉如泥。有一次在迷糊中我仿佛听见月儿在我面前说:“元寿哥,为什么,阻我幸福的人,竟然是你?”

只此一句话,我的心便凉了起来,仿佛一桶冰水在寒冬当面浇下,顿时清醒了许多,可还是没有理解她的意思,我忽然感到可笑:“凤仪天下啊,月儿,难道你还将那个卦言当真,到现在你还做着皇后的梦想?”

“月儿此生不愿只做一个平凡的女子,既然进了宫,我便要争取到最好的那份。”她的话语坚定,不容有半分置疑,看来,我的月儿真的长大了,不再是那个耍小心眼逗我开心地月儿了。我的心生生的被扯了一下,复又昏昏睡去。醒来时除了头疼便什么都忘记了。

站在院子中间看日升日落,打发无聊的光景,在去看月儿的路上看见玉儿拿着一幅画卷走过,见了我爱理不理的,我心下疑惑赶上玉儿赶紧陪不是,问为什么。玉儿瞪我一眼,被我纠缠不过便将手里的画卷狠狠的抛在了我的怀里,扔下一句“你自己看吧”就跑了。

画卷是月儿依门回首的那幅,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月儿的脸上多了一点墨,乍看像一颗痣。我愣了一下,随即醒悟过来,那墨点的位置正好是在眼睛下面,估计是被皇上当作丧夫落泪痣了。我冷笑一下,看来尊贵如皇上,竟也这么无知。他求的不过是美人在抱,满足自己的私欲,而对怀里的女子,他岂有一点真心。我竟然要听从这样一个帝王,为他画各种女人供他选择,一刹那,我感觉自己就像是妓院里的老鸨,卑劣且让人恶心。同时又庆幸幸亏有那个污点。

我去找月儿,告诉她真相并让她跟我走。月儿看着我:“元寿哥,你不要太天真了,宫廷画师带着宫女远走高飞,听着是个多么美丽的爱情故事。可是元寿哥,我们能去哪里,天下之大,莫非王土!”

“是啊,天下之大,莫非王土。除非——”死!

月儿的脸色变了一下,“元寿哥,你不要做傻事。三年,只要我在皇宫呆三年,便会被放出宫。那时我们再走,好不好?”

“好,莫说三年,就是五年,十年,我也等。这三年我会尽量想办法多筹集银两。到时我们再远走高飞。”我顿了顿,伸出小拇指,“我们拉钩!”

月儿笑了一下挥开我的手,“我们都长大了,怎么还玩小时候的那一套啊。”

我眼里盛满笑,推开窗,夏日雨后初晴,空气里透着清新的泥土的气息,连花草都嗅着招摇枝叶,和月儿并肩站着看着天边彩霞,憧憬我们的未来。

(五)

日子就在满心欢喜中安安静静的过去,转眼过了两年多。近日在掖庭中流传着一个消息:匈奴呼韩邪单于来朝,请旨和亲。皇上打算让一个宫女以公主之礼出嫁和亲。

宫女们都惴惴不安,大漠孤寒,许多人宁愿老死在没有温度的偌大的皇宫,也不愿意远嫁他乡。毕竟,只要留在这里,就还有一丝希望,纵不成,还能回家。

我的心里更加不安,月儿,不是一个容易甘心的女子,这次的机会,她,会为了我,放弃吗?

我不愿去打听,只是闷在自己的屋子里,喝酒,画画,睡觉,一任外面准备的热火朝天,无论我做什么,怎么样做,我都是阻拦不住的。

一天,玉儿眼睛红红的抛过来告诉我,昭君自愿请旨出嫁,皇上已经答应了,再过几天就是大婚之期。

当时我正喝酒喝的迷迷糊糊的,但脑子依然清醒,虽然早就料到是这样的结局,但当亲耳听到时还是这样揪心的难过,我的月儿,终于还是成为了别人的新娘。我随手将脖子里的曼佗罗花扯了下来递给玉儿,让她还给昭君。摸了一下脖子,才发现由于扯的太过用力,竟然留下一个血色的痕迹,疼疼的,却比不上心痛。

站在我们初次相遇的地方,浮云变幻。你果真是要走了,以前的我总是不相信,现在看来那个卦言还是成真了,只是没有想到的是你竟然成为异域的皇后。我们的缘分,只是到这里了吗?

一阵脚步声自远而近,没有转身便已经知道是谁。忽然被人抱住,背后有暖暖的泪浸透衣衫。

“这个,你还是留着吧。”月儿将它重新挂在我的脖子上。

曼佗罗花在落日的映照下,闪耀着血红的颜色,那颜色,是你的,还是我的血泪染红的?

临行拜别,呼韩邪用生涩的汉语对皇上说:“谢谢您赐予我如此美丽的新娘。”

我看见皇上望向月儿时震惊和无比悔恨的眼神。他的嘴角上扬,但他的眼睛透露了他无边的怒意。

经过我身边时,月儿微微顿了一下,足下轻移,便已掠过。

我站在城楼凝望,寒风猎猎,马车一步一步踏出青草,渐行渐远,别长安,出潼关,渡黄河,过雁门……

绚丽艳美的曼陀罗如跳动的火焰,燃烧着一切,陀和佗一字之差,一个是穿肠的毒药,一个却是如花的爱情。究竟,谁是谁的劫呢?

我服下曼陀罗,深陷回忆,寂寞的时光里是缤纷流转的年华,原来等待死亡的时间竟然有那么长,长的让我以为过了多少个世纪。我走了那么久,终于走到了终点。

从此以后,汉朝再没有王昭君,也再没有毛延寿。

如果我变成了飞鸟,落在你身边,你会认出,那是我吗?

(六)

胡笳声声断人肠,人间情丝,万千思量。夜来一梦愁望乡,多少恨,空见柳眉长。

王昭君取出琵琶弹奏,一只大雁悄然落于身旁,声态亲昵,悲哀了的眼泪潸然而下。身边的人议论纷纷,都说阏氏是看见大雁思乡。

只有她知道,那落雁是他,怕她流落天涯孤单,纵然她今生相负,而他终是不忍,所以特意来陪她;

只有她知道,面对大漠黄沙,从此以后,她不再是孤单的一个人;

只有她知道,她曾经将爱情留在故园,而今,他背负另一个奇迹,前来寻她。

(PS:很久之前写的一个故事,无意中又看到了,稍作修改。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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