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回,我在电影院遇到一个小男孩。
他十五六岁,瘦瘦小小的身躯,刘海遮住了一半眼睛,穿着校服,但并没有印出哪个学校。
他拿着一个不锈钢的盘子,脖子上挂着一块纸牌,我看到纸牌上写着“关爱聋哑人,献爱心……”。
他走到我面前,把盘子递过来,我手里正好有买饮料剩下的两个一元硬币。
看着他青翠欲滴的脸庞,我想都没想就把硬币往他盘子里放。
可是,他把盘子往后一缩,硬币掉在了地上。
我开始以为他不小心,于是我弯下腰把硬币捡起来,打算再次放进他盘子里。
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他一只手把盘子拿得更远,一只手先是不断摇摆,然后停下来,把纸牌递到我面前。
我才看见纸牌上面“关爱聋哑人”下面有一行小字——“最少请付10元。”
他随即把盘子伸到我面前,静静地守候着我掏钱。
可我愣住了,一时没有任何反应。
他还在等待,神情里有一丝不耐烦。
我突然站起来,头也不回的走了,身后一个大叔的声音传来:“姑娘,就是不该给,都是假的!”
其实,我知道他是假的,我在机场外,高铁站里都碰到过这样的“聋哑人。”
我给钱,不是因为他真或假,而是因为他的年轻,他本应在校园的林荫道上背诵英语,却不知为何走上这条路。
我看过新闻,也了解一些乞讨团伙的内幕。但我以前碰见带着小孩乞讨的人,都会给一点,如果是小孩单独在乞讨,便会多给一些。
我想,多给一块钱,他可能会少挨一鞭。
善意的施舍,不管多少都是真诚的心意,我从来不知道还有硬性的规定,还会被嫌弃!
这个十五六岁的男孩刷新了我的认知,让我知道善良也是有定价的!2元确实是太廉价了!
那次之后,我有一段时间心硬如铁。
遇到乞讨的人,我目不斜视的走过。
看到抱着婴儿,带着小孩要钱的,我不再给一分,而是拍照发微博,圈打拐办。
有直接来敲车窗的,无论老幼,我都拒绝。
明明知道你们是骗子,我为什么还要上当?我的同情与怜悯,说不定转身就要被嘲笑!
像那两枚被刻意躲闪的硬币,最终也没能给出去。
后来,我去了拉萨,住在八廓街里。我在大昭寺附近吃饭,看到很多叩长头去朝拜的藏民。
他们举家从甘孜、阿坝、青海等地迁徙而来,全部家当装在一辆板车上,坚持着一步一匍匐叩首。
走到拉萨时,皮肤都已皲裂,满面风霜,藏袍破烂成一片片。
有一个小姑娘,大概五六岁,已经随父母在路上整整一年。她的头发肮脏不堪,盘成凌乱的藏辫,脸蛋两坨典型的高原红,被淹没于灰黑的尘土。
唯有依然眼睛亮闪闪,真正属于青藏高原天空上的纯净颜色。
她路过我们在户外的餐桌,看到有甜茶,烤牛肉,披萨和意大利面。她舔了舔舌头,再也挪不动脚步。
同行的旅友递给她一块披萨,她怯生生不敢接,她的父母双手合十,连声说:“扎西德勒!”
他们接过披萨,自己不吃,拿给了女儿,小姑娘一边狼吞虎咽的啃着,一边用亮闪闪的大眼睛瞪着我们。
我们一致决定给他们每人叫一份意大利面,再给一点钱。
他们吃完了面条,却死活不要钱。三人在人潮汹涌的八廓街,非要给我们叩长头。
我们站起来,拼命扶住他们,最终没能阻止。
他们弯着腰,说着“扎西德勒!”后退着一步步离开,小姑娘一直看着我们,直到消失在街头拐角。
她不懂汉语,但我知道,她在说谢谢。
我突然很羞愧。
我突然意识到,我一直以来在付出善意的时候,的确没有想过回报。可我却接受不了,被施舍对象看不起。
我潜意识中,将自己摆在了一个高高在上,拯救他人的地位。
藏族小姑娘一家三口,向我行了藏民最大的礼,可我却很不自在,觉得自己配不起。
原来,我在意的还是自己的感受和外界的眼光。
这已违背了付出善意时的平等慈悲心。
廉价的不是善良,而是我的虚荣心。
从此,我不再跟自己较劲。
我在微博上看到求募捐的,证实真伪后,我捐。
在微信里看到朋友发布轻松筹的链接,我捐。
我统统都捐,但是钱都不多,看当时零钱里有多少,大多捐5元10元20元,1元2元也捐过。
我不去和捐得多的朋友比,也不觉得自己的这点钱廉价。
现实生活里,除了那种有规定金额,多少起步的不捐。
身强体壮的男人女人不捐。
其他金额随意的,尤其是小孩,看见了就继续捐,继续拍照发微博。
我们没有资本像明星,企业家一样做公益,做慈善。
可我们依然能用自己一点善良的暖意,去做一点点改变。
即使那些小孩是骗子,是被团伙操控的道具,在他们没有回到父母身边之前,我一如从前的观点:多给他们一块钱,让他们少挨一鞭。
去年,我在微博上默默捐了个和我同名的白血病小姑娘,当时零钱里只有5元。
在我都忘了这事时,却收到她的私信:“谢谢好心人。”
我没有回复,点击了删除。
内心平静而淡然,我觉得这原本就是我应该做的事。
善良永远不廉价,因为高贵的是善意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