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区的冬天离不开柴火,不论是煮熟食物,还是烤火取暖。我家缺劳力,冬天在我家,最大的事是砍柴。
我刚开始砍柴,是跟隔壁的阿婆去,拿个竹筢子去搂松毛。松毛轻巧,看上去满满的一担,其实没份量。且火力不旺,一大把夹进锅灶里,哄的一声火光升起,一会儿成了一泡白灰。
我们家有三孔灶,烧柴多,松毛不顶事。不久,姐带我去山里砍柴。屋外的白头霜,打得人眼睛亮晃晃的。穿草鞋去,脚板总是麻木的。出门,爬山,出了汗,身上就暖和了。
到了学着姐姐把一根根新鲜的灌木砍倒,放在通风的山上。等姐捆好了两捆柴,用尖竹担插好。我只是砍了一小捆,姐用篾条扎紧,绑在一个小马杈,让我拖着。
刚开始扛得不多,至多是给姐姐作个伴。她挑得多,我挑得少。她大步走前头,我慢慢地走在后面。有时候,她会回头来接我一阵。有一次把柴挑到柴房,学着姐姐,把撑柴火的杆子一抽,只听到哐的一声,连人带柴重重地摔倒在地上,把手压伤了,以后再也不敢随便放柴。
村里山高坡陡,砍柴靠人力。有时挑,有时拖。马杈的好处是随时可以停下来休息,方便灵活。不好的地方,拖得一地灰尘跟着,顶上树叶也刮得一片不剩,烧火不易燃。如果挑,两捆柴上面结成一个半圆门,重量全在肩上,如果有风,挑起来很费劲。还要学会中途换肩,左肩累了,一转身,换到右肩,继续走。砍柴没有技巧,靠得是力气。砍柴的苦,手上都是老茧,脸上也时常挂花。这样坚持了一个冬天,慢慢地我就有了力气,可以挑更多的柴。
冬天农事闲,男人也砍柴。人多,随时能听到茂密的森林里传过来砍树的声音,像音乐一样动听。等雪过天晴,就有雪壳竹。那时,山上每根毛竹有编号,会计帐上有记录。平时不允许乱砍的,雪壳竹例外。
等大人砍雪壳竹时,孩子也跟着去。在山上,东跑西走。大人们在忙,斧子落在毛竹上,竹屑飞溅。有次张叔砍着砍着,看见毛竹快倒了,赶紧跑开。没想到李叔的孩子刚好来看热闹。在大人惊呼时,他慌了,一会儿东,一会儿西,结果被竹枝挂到,脸上有了血痕,吓得哇哇大哭。此后,大人上山就不敢带小孩。
有一年冬天,乡林场大规模砍树。砍下的大松树,树枝剔净运走。小的树,还有树枝,谁家有劳力,就由人捡走。老古话说:干活的人不嫌多。有劳力的,全家老少齐上阵,砍枝的、打叶的,忙上几天,一个冬天的柴火就有了。
砍掉了树,烧过了山,整座山就成秃子。树根还留在土里,根部聚集了很多松脂。据说有松脂的树根留在土里不会腐烂,把它挖出来,用斧头劈细,晒干,是个硬柴火,过年蒸发糕,煮猪头肉,用得上。
挖树根费力气,又难挖,姐拿着锄头研究从哪下手。路又远,我们带了蒲包饭。蒲包饭是凉了,上头是一点冬腌菜或者是霉干菜。不过饿了,吃起来特别香。渴了,在有水的地方,扒开落叶,用手捧了喝,山泉水有点甜。
树根挖回家,大的劈开,晒干码好,松明劈细专门放。松明是个好东西,夏天夜晚照田鸡、黄鳝,到邻村看电影、磨龙灯,走夜路用得上。过山涉水,照亮前路,仿佛平添了许多勇气。
村里人砍柴的人多了,要砍好柴,必须去大山深处。有一次,天都黑了,我们还踉踉跄跄地在路上。记得父亲打着手电筒,一路叫着我们的名字。那个声音听起来是急迫不安的,满满是一种父亲对孩子的疼爱,这在严肃的父亲身上是很少有的。
砍柴苦,不过也有甜。有一年,父亲兴致高,把我砍来的柴过秤记录。为了这份夸奖,我都是拼尽力气去砍。过年时候,把柴火码在屋檐下,整整齐齐,好有成就感。彼时的乡下黄昏,炊烟袅袅飘上天庭,告诉上界仙人,俗世安好!
一切皆变,仿佛我们的儿时就是连接古今的关口,如今还能回溯,就是记忆中那些经历。虽然我已远离农事,老家也用上煤气灶,再没有人砍柴。偶尔回家,看见姐家杂物铺里,还藏着一根尖尖担,靠在门口,任那些蜘蛛,在上面抽丝结网,心里便有了酸酸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