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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春天,风遇见云,杨老师遇见了一群眼里有光的孩子。她是来到湘西土家族支教的美术老师,带着满箱颜料与山里清泉般的期待。
大山的褶皱里总藏着无数秘密。风穿过山坳时,惊醒了打盹的野樱,粉白的花瓣顺着溪流漂荡,像群迷途的纸船。这是云朵最丰腴的季节,它们终日游荡在山头,把影子投进山溪,恍惚间便成了会流动的云溪。
绘画课上,杨老师给孩子们布置了课外作业:画一幅画作为妇女节礼物送给妈妈。七岁的心逸蹲在老樟树下数蚂蚁,哥哥心鑫总爱在旁边碎碎念。
“心逸,你想妈妈吗?”
“爸爸、妈妈,我都想。”心逸摆弄着草叶,漫不经心地回答。
“老师说让我们画幅画寄给妈妈,你觉得画什么好呢?”
“妈妈喜欢云吗?要不我们画山顶的云朵,让风帮忙吹去给妈妈吧!”心逸仰起沾着草屑的脸,忽然指着蚂蚁问: “哥哥,蚂蚁背着的草屑是云朵碎片吗?怎么会轻轻一吹就散在风里?”
后山废弃的土墙学堂里,歪歪扭扭的粉笔字还趴在黑板上——“风是邮差,云是信纸”,这是去年支教老师留下的句子。孩子们把这句话刻在门框上,红毛线系着的山核桃随风摇晃,松子般的脆响惊醒了打盹的云影。
心逸的奶奶总说云朵是天空的补丁。老人枯瘦的手指捻着麻线,补丁摞补丁的蓝布衫沉淀着几十个春天。她说云会记住每座山的形状,等飘到城里打工的父母头顶时,就能落下带着松针气味的雨。孩子们在晒谷场追着云影奔跑,草编蜻蜓掠过发梢,惊起一串银铃般的笑。
山风裹着汽笛声来了。心鑫把玻璃珠埋进湿润的土里,说要收集七种云彩的颜色。他的铁皮盒装着二十八颗“星星”,那是夜雨留在瓦片上的光斑,被铅笔仔细描在作业本背面。最亮的那颗画了三个圈,是给三年未归的父亲留的记号。
杨老师带着孩子们去大自然写生。她爱极了湘西的山水,更爱这群眼里有光的留守儿童。下午的日头把云影烙在山坡上,孩子们跟着她翻过三道坡,来到半山腰的空旷处。蓝天白云映着他们雀跃的身影,山风拂过每张仰起的脸庞。
“画出心里最美的家乡寄给妈妈吧!记得老师教的框景方法吗?”杨老师望着这群孩子,眼里的温柔比山雾更浓,“闭上眼睛,用心感受风和云,让画笔跟着心跳走。”
褪色的画纸上渐渐浮现愿望:心逸画了个玻璃罐要装云影,心鑫把家乡的云朵和长高的妹妹叠成信笺,最沉默的阿磊画了艘能渡过大山的船。杨老师将这些画作仔细收好,说要等邮差来时,让山风护送它们去往千里之外。
春雨来临的傍晚,山岚忽然变得粘稠。风从东南方捎来咸涩的气息,云朵慌乱聚成羊群。心逸看见第一滴雨珠摔碎在大石块上,溅起七色光晕。孩子们手拉手围成圈,用体温护着颤抖的云影。他们不知道,此刻某个工棚生锈的铁皮箱底,正躺着用烟盒背面描下的二十八颗星星。
风遇见云的瞬间,满山映山红屏住了呼吸。浅灰云絮缠住风的衣角,把山泉叮咚、竹笛呜咽、晒谷场未说完的悄悄话,都纺成透明丝线。孩子们站在最高的山崖上,发梢缀满星光与露珠。他们终于明白,那些终日游荡的云,原是被风吹散又聚拢的光。
风与云在星空下签下契约:等画纸上的墨痕染绿新芽,等玻璃珠里的虹光跃过田埂,等所有流浪的雨找到归途,它们会重逢在这棵刻满年轮的老樟树下。而树根深处,二十八颗星星开始闪烁。
风遇见了云,从此山峦的褶皱里,种子发芽,所有流浪都有了归途的地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