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
打电话回家，祖母接了，一开口就问:“放假你怎么不回家呀？”。我愣了一下，随即笑了，答她:“奶奶，太远了，我回不去啊！” 。然后便是家常里短。
跟祖母电话，她总会问我有没有吃饭，身体好不好之类的，跟我说饭要吃饱，要好好照顾自己，每一次都是这些话题。我知道，她无非是怕我饿着，怕我病了，怕我离家太远没人照顾，这些我都懂。
听姑姑说，我们家那边周庆加清明，有十一天的假期。祖母一直念叨着，那么长的假，我怎么还不回去？她一定以为，我还在上高中，会像往年一样回家；她一定忘了，我现在在离家很远的地方上学，根本回不去。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祖母已经老了，很多事都记不清了，特别是从去年生病以来，变得越来越糊涂。
去年十二月，我正准备期末考。父亲从家里打电话来，说是祖母病了，挺严重的，现在在住院，我在电话这头哭了。父亲被吓到了，直安慰我，叫我好好考试，不要分心，他们会照顾好祖母的。说不担心是假的，我的祖母现在躺在病床上，她一定很想念我，希望我陪在她身边，可我回不去。想给她打电话，又怕自己忍不住流泪让她担心。纠结来纠结去，还是没打。
接下来的这段时间，父亲来电话说祖母病情已有好转，现在已经在家里修养了，叔叔也从外面赶回来，让我安心读书。
好不容易熬到寒假回家，前方风雪阻隔，我却归心似箭。南方很少会下那么大的雪，大雪封山，道路也受阻，我在途中耽搁了几日才赶到家里。刚刚到家门口，看到妹妹堆的雪人还没化尽，祖母戴着顶帽子，颤颤巍巍地从家里走出来，看见我，笑得咧开了嘴。
我不知道这场大病是如何折磨她的，她竟一下子老了这么多。从前她身体很硬朗的，现在却手脚无力，连路都走不稳，一颤一颤地，似乎随时都会摔倒。因为轻微中风的原因，她的嘴也歪了一些，吃饭时会有饭粒子掉出来。我记得从前，每次回家，都能吃到她亲手做的饭。可现在，她已经做不了了，她成了一个孩子，吃着我做的饭。我每天晚上都会端热水给她泡泡脚，再帮她捶捶腿，揉揉手指，希望对她的彻底康复会有帮助。虽然我们都知道，无论如何，她都好不了了。
似乎人老了，脾气就会变得很怪。祖母自打生病以来，就总不听人劝，那些她做不了的事，她偏要做，像个顽皮的孩子。我怕她出什么以意外，一直看着她。她记忆力也很不好了，前一分钟才问过我的事，回过头又来问我一次。有的时候我想着，就这样吧，她累了大半辈子，该歇歇了。有的时候又很心酸，不知道自己还能陪她多久，何况现在，我根本不能陪在她身旁。
我离开家时，祖母没能来送我。从前都是她跟父亲送我去的车站，现在只有父亲一个人了，我知道，以后她也送不了我了，只能我自己，翻越千山万水，赶到她面前。
仔细算算，我离家也有几个月了。清明小长假，有人结伴出游，有人回家，校园里突然就少了很多人。傍晚时分，我去健步走。一路上，我闻到香樟纯净的清香，橘子花也开了，白白的，有些细碎，味道却很浓郁。这让我想起，从前我们家的那棵柠檬树，季节一到，就笑开了花，吐满院的香气。祖母总是喜欢加几滴柠檬汁儿和辣椒做成蘸水，说是味道会更好，我突然想念起那个味道来。酸酸辣辣的，还有香菜的香味儿，特别下饭。那是家乡那边家家户户的饭桌上都会有的调味品，说起来，我也已经很久没有尝过了。
清明节头一天，我和同学一起去爬了梅岭。那天运气不太好，才刚上车就下了雨，且越来越大，到达目的地下车后就只能在附近的小店门口躲雨。等我把身上带的零食都吃完了，这雨才停。我们买了票进去，就被大山包围了。山上全是清一色的竹子，让我觉得我不是来的梅岭，而是竹园。因为刚刚下过雨，空气里有清新的味道，有竹叶飘落下来，颜色枯黄，沾了一点点雨水的潮湿。它不是直接掉落，而是慢慢地旋转飞舞，轻盈落地，像儿时玩过的竹蜻蜓，它要回家了。
走了一段曲折的石阶山路，视野突然变得开阔起来。大片的油菜地，油菜花已经谢了，只是一片绿色铺在那里。不远处的青竹林，掩映着点点白墙，山上有白色的烟飘起，我总算是知道了什么叫“白云深处有人家”。而这放眼望去山川连绵的景象，也让我对这个陌生的城市，头一次产生亲切感。我们家那儿，多的是翻不完的山，看不完的水。
对于大山里的孩子来说，山就是自己的家吧。山上有座小房子，房子里有心中牵挂的人。什么时候最容易想家呢？或许是在某个节日里时，希望能回家团聚；或许是看见以前的老照片，很想见见照片里的人；又或许是一个人撑伞走在被雨淋透的街道上，不知该何去何从……
在我去做家教的路上，总会看见那些跟我一样生活在这世上的平凡人。有中年妇女牵着孩子出来买菜，在路边跟小贩讨价还价，手里提着大包小包。她们都是有家的人，家里有人在等着吃上一餐可口的饭，她们总会回家去。我看着她们，觉得自己的心亮了，原来，我们总怕能在细微之处找到人世间的温情。
有时我会看见街边的流浪汉，看起来很可怜，他们有家吗？我不知道。只是，一定是会想回家的吧。只要家里有人在等你，谁又喜欢漂泊？
我不知道未来自己会去到哪里，也不知道牵念的人什么时候会离去，但只要家还在，家人还在，无论去到哪里，那份情都会像指南针一样，告诉我家的方向。在我陷入黑暗迷茫时，漫天的星光都会闪烁，照亮我回家的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