荼靡的思念
终日两相思,为君憔悴尽,百花时
(一)
每一个生命的背后,都有自己的底色,或欢欣,或凄婉,或平凡,或绮丽……
春日最后的荼靡花,迎着岁月的风,开到了春日的尽头。相思远胜这荼靡之花,在心中倔强地生发,直到生命散去,直到永永远远。所以,相思之情总是美丽的,甚至是伤感的、绝望的。惹人眉头微蹙,惹人心思荡漾,惹人满面泪痕。
这世间所有相思,皆是从离别开始。时光的弦奏出离别的歌,一曲婉转,却开启一段情殇。那些曾经的故事,就像一场落幕的电影渐渐地淡出了视线。然后,离别的序曲,对不同的人,也便有了不同的意义。
痴心的人在相思里,反反复复念着无悔。薄情的人,却在沧海桑田里早已将相思之情随着流光抛却。所以,多情人相思的尽头是永无尽处,薄情人相思的尽头是随缘聚散。
曾经两个人,携手缔造过一段情,那些花前月下,那些你侬我侬,都是人间最美图景。一朝分离,便可能是两种人生。这样的爱与相思,是伤感的。然而,同样的别离,有着同样的相思,两情相牵,两心相念,这样的一对情人,是幸福的,这样的思念溢满了浓情。
你爱着的那个人也同样深爱着你,你思念的那个人也同样地想念着你。这世间最大的幸运,莫过于此。纵使思念使人消瘦,流光让人憔悴,在百花绽放时,你因思念而花容憔悴。可在爱人的心中,你永远是那一朵最美的花。
许多情感是相通的,所以当你欲把相思寄鸿雁,飞入君梦中,喃喃细语,化作相思泪。殊不知,你的神态,你的青睐,早有前人代你述说。
曾经在古时光景里,相思这样一种美好的情感,遇见了诗词,便幻化出了动人诗篇。
鬓垂低梳髻,连娟细扫眉。
终日两相思。为君憔悴尽,百花时。
写这首《南歌子》词的人,有一个蕴藉缱绻的名字,他叫温庭筠。一个风流倜傥的才子。他的辞藻华丽,浓艳精致,清浅的笔触,便能道尽闺中情思。
一个落拓不羁的男子,该有怎样的心思,才能如此深入细致地刻画一个闺中人的相思?
(二)
跌落千丈的瀑布,尤为壮美,巨大的落差是我们讴歌的审美。繁华与颓唐、飞扬与落寞、才华与潦倒……这种生命的势能在转换间,我们总会瞥见一种伟大的艺术。而之于爱情,更是一种别样的情怀。
温庭筠,一个花间的翩翩男子,没落贵族出身,为他的生命镀上了一层光华与哀伤的底色。人生匆匆来去,他见惯了物是人非的悲凉,仕途不畅,满腹才华却落到潦倒之地,他沉湎于酒色的世界以求忘怀。他描弄闺思幽情,吟诵风花雪月,用绝妙温婉的笔触,写了众多的让古代文人侧目的秾词艳曲,独树一帜,犹如不谢的春花,芬芳而灿烂地绽放。整个晚唐的词坛因他而散发出一股撩人的春意。他也当之无愧地成为了花间词的鼻祖。他心底的愁,不可触碰,正如他的才华,难以企及。
温庭筠笔中的愁,恐怕要比女子的心思还要细腻。他词中的美人,恐怕要比你见过的任何一个都要美丽。“鬓垂低梳髻,连娟细扫眉”只一句,便勾勒出了一个风姿绰约的古典女子,略带愁容的慵懒神态。发髻偏于头侧,似坠似飞的样式,宛如高明的骑手斜身于奔驰的马背,摇摇欲坠,惊险而优美。这便是唐朝有名的倭坠髻。
看到她,你也会想起翩跹于文人墨客脑中的神女,“眉毛连娟兮娥扬兮,朱髻的其若丹。”(宋玉《神女赋》)。她的眉色里,有着远山一样的愁。那是相思,无尽的相思。因为心头挂满相思,所以她才总是独坐闺中,终日情思昏昏。手边绣过的未完女红丢在不远处,没有心思摆弄。黛眉轻蹙,渴望涌动在眼眸。盼望着思念的人能出现在眼前,然而她却明白,这一切都不过是痴人说梦罢了。
相思,相望,却不相亲。这样一个美好的女子,却要经历这样残忍的相思。不免让人心生怜惜。她思念的男子不知去了哪里,是不是很久没有见面,唯有心系神绕之,一朝不见如三日兮。自晨至暮,自春至夏,待到百花开尽,容颜也憔悴老去。蒹葭苍苍之时,白露为霜之日,也宁愿溯回从之。然而,他终还未归,她也只能继续等待。如此心碎煎熬,竟憔悴了芳容。
想着他归来时的情景,或许只是女子一时的痴心妄想罢了。红笺向壁,蝇头小楷已经模糊了一片。泪水氤氲出的色彩,夜阑深处才可重相见。于寂静之间,竟演绎出这样波澜壮阔的相思故事。
(三)
相思是一抹轻盈的泪滴,苦涩难耐,可谁都无法避及。当我牵你衣袖,与你执手,我的生命便尽付于你,相依相伴,或生,或死。
落寞是相思的蔓藤,狂傲地蔓延,低回浅唱,让人心碎,让人沉迷。你把心赋予了爱,便交出了自己,赤裸裸地站在了烈日之下,等待生命山重水复的考验。
决绝的相思,都付与了浓烈的爱恋。就如同绚丽的花朵,用尽生命的力气,开到荼靡,也要化成春泥,酝酿着下一次惊艳。
世间从来都不乏那相思与痴绝的故事,你看那未央宫几易其主,可还是阿娇的金屋?美好的誓言变成了谎话,唯有痴情的女子,长门之中独吟《长门赋》,日日相思,多少年而不敢忘。
你看那秋风中悲画扇的班婕妤,恩断更相思。你看那骊山语罢的清宵,一骑红尘再也不为妃子笑。怨,念,终成空。是故佛家有偈云: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一切情缘纠葛,都在爱的根蒂之上生发,爱无止境,情怨与相思便没有息止之时。你若问我相思为何期?我必回你除非想见时。你若问我相思几多?人心难测,浅情人不知。
相见,相恋,相思,也许不如怀念,如果相思注定要痛,那也宁愿忍受痛不欲生的苦。犹如那朵血红的曼珠沙华,在风中狂肆地妖娆,这是爱的色彩。
每个人的一生中,都会遇到两个爱人。一如爱玲笔下的红玫瑰与白玫瑰。得到了红玫瑰,和她在一起,久而久之,红的变成了墙上的一抹蚊子血,白的还是床前明月光;得到了白玫瑰,和她在一起,久而久之,白的变成了衣襟上的一粒饭粘子,红的却是心口的一颗朱砂痣。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被偏爱的却有恃无恐。
世人都明白的道理,我们也都期望自己能做那得不到的白月光与朱砂痣。可是,如果你不幸为人所弃,也不必忧伤。后知后觉才会如获至宝,远别始知相忆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