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的事多在“缘”之一字,而所谓缘者,可遇不可求也。
他认识她很久了,久到他已经忘了究竟是什么时候认识她的。也许是二十多年,也许是三十多年,亦或是更久,反正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走进了他的生命,开始了与他一生的纠缠。他们是朋友,也不仅仅是朋友,至少他是这么认为的,因为于他,她是他对俗世不多的留恋。只可惜啊,世事弄人!
他爱她,说不出口
他喜欢他,莫名其妙!如果非得问他在哪一年哪一月哪一天,在哪一个瞬间突然喜欢上了她,他答不出来;那问他是什么让他喜欢上了她,他也答不上来,毕竟那个时候的他们不过是彼此认识的陌生人。可不管怎么说他就是喜欢他,莫名其妙、不可救药。
那些年他始终说自己多情也薄情,他对很多女生都动过心,却不过是几天或者几个月就全然放下了。他不明白,也许他明白,但也无可奈何,那些女孩或多或少都有一丝她的影子,可那毕竟不是她。
他喜欢她有多深,他自己也不知道,在他有机会近距离接触到她之前的几年里,他们始终都是彼此认识的陌生人而已。
斗转星移,春秋更替,转瞬已千年,因为一次偶然的机会,他们在其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朝夕相处,彼此帮扶,走过人生那一段最热血也最艰难的路。
彼时的他,早已不是当初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岁月的侵蚀磨灭了他的棱角,也削去了他昂扬的斗志,使得他人未老而心先衰,身心疲敝,浑浑噩噩,茫然度日。与她相处的日子渐长,他也渐渐恢复了精神,时不时的冒出点儿进取之心,比起之前不知道好了多少倍!当然更重要的是他的心活了,他开始发现他不再喜欢她,而是爱上了她!他开始为了她而改变自己,这对于刚强固执的他而言无异于铁树开花啊!
输不起便不赌 他爱她,可她呢?他不知道,或者与其说他不知道,倒不如说他不愿意承认!他也曾想过对他倾吐心思,可又有种种顾虑便放弃了。那么多年,他没有几个朋友,身边也没有使他心安的人,如今好不容易有了一个让他有种莫名其妙的心安的人,他不想因为自己的一时冲动而赔上两人之间的友谊。他不是赌徒,这种胜算并不高的赌局他只会避而远之。
机会总是在不经意间溜走。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他们也到了分离的时节,他独自一人在他的小窝里思索了很久,却还是没有勇气去告诉她:他爱她。他们就这样分道扬镳,各奔一方了。
那一笑,红尘梦远
不管有多么遗憾与不舍,他都要面对全新的一切,全新的城市,全新的环境,全新的人。似乎是受了创伤,他在适应新环境的过程中始终显得有些消沉,甚至一度生出避世的想法。可他毕竟是个有担当的人,他也为人子为人兄,有些东西不是想放便可以放得下的。曾有无数个夜晚,万籁悉寂,他辗转反侧,怀着连自己都不知道是羞愧、是悔恨、是无奈还是其他的什么的心情,在别人的的鼾声与呓语中思索着自己的过往与未来,经受着一场场痛苦的熬煎。
他想时不时地和她通个消息,却一直没有付诸行动。对此,他辩称说自己是个骄傲的人;可实际上呢,他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去说、去说些什么。每次收到她的消息,他都会兴奋不已甚至当晚她一定会出现在他的梦里,这样的人是个骄傲的人?至少在她面前不是吧!可惜啊,有些东西你就再珍惜,不去争取它终究会与你擦肩而过。有些话他不说有人会说,有些事他不做有人会做,他惯于拖延、关于等待,于是就等来了她的请柬,她的婚讯!
难过啊,难过!他不想承认,不想接受,可是那又能改变什么呢?他毕竟是强于常人的,在短暂的失落后,他开始考虑的是:她的良人如何,是否值得她托付终生?那些天大概是他与人交流最频繁的时间吧,他不断地给不同的旧友联络,旁敲侧击的大厅那人的一切,结果是那人还不错。看着纸上列出的那人的情况,他感慨万千,终于做出了决定。
他坐在人群中看她身着大红的喜袍向那人走去,极品的蜀锦,开朗的风格,得体的裁剪,精致的做工,那是他送给她的礼物,是他的得意之作,也算是他对她最好的祝福吧!婚礼简单而不失庄重,在仪式过后,她和她的良人挨桌敬酒,到他时,她对他一笑大概是对他的感谢吧,他克制住自己手臂的颤抖举杯饮下,美酒在这时却格外的苦涩!
那场婚礼过后,他借口还愿自散家财,扶危济困,而后所有人都失去了他的音信!
再相逢,沧海桑田
岁月不居,时节自流,恍然间竟是二十多个春秋已去,他们都已岁过半百,年近花甲了。命运又一次让他们相遇,这两个乐手又将演绎下一曲悲歌!
二十多年,他在这座终南山间小院住了二十多年。这二十多年他不问世事,专注医术,偶尔施药救人,总是一针见血、药到病除,是以医名渐显,甚至有人对别人讲起都说那山中无名医者乃是“一代圣手”。盛名之下,来求医者甚多,可是此时的他性格怪异,常常拒人于门外,故而也有人称之为“怪医者”!
同样是二十多年,与他闲居深山,孤独无依不同,她的生活还是非常美满的。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终于有一天她的丈夫被人嫉恨,身中奇毒,昏迷不醒。她在亲友的帮助下,访遍名医,可是奇毒就是奇毒,没有一个人知道该怎么解毒,只能勉强延续他的生命。有一天,他们听人说起“怪医者”,走投无路之下也只能死马当成活马医了,当天便启程向终南赶来。
到山脚下,他们怕人多惹得医者不喜,其他人就在山下等着了,她们母女两人用轮椅推着昏迷的丈夫、父亲,沿着山间小道向山腰的院落走去。还未到小院便听到有铮铮琴音传来,她们不敢打扰只得站在门外等着。良久之后,琴音止了,她们正要开口就听里面传出声音道:进来吧。
他坐在院中整理琴弦,听得门响,抬头看到来人时,微微一愣,随即笑道:“好久不见啊!”
她的女儿吃惊道:“妈,你们认识啊?”
她点点头道:“我们可是老朋友了,只是当年突然断了音信,没想到今天会在这里遇到。”她转向他道:“当年散尽家财,竟然跑这儿躲清闲来了,这么多年也不和我们通个信儿。”
他无奈一笑:“我已不问世事,一切皆已放下,不联系也罢。进屋说吧,你们来这儿有什么事儿?”
说完,他领着三人进屋分主次坐下,她才开口说:“这是外子,你见过的,他被人下毒,我们是来求医的。”
他看着轮椅上昏迷不醒的男人,起身走到他跟前,伸出手一搭脉便轻“咦”一声,接着就陷入了思考,过了好久他才收回手,说:“没想到世上还有这种毒存在,有救但也等于没救,哎!”
旁边小女孩急忙开口道:“怎么会有救又没救呢?”
“代价太大了,你们承担不起。”
“可是不试一试怎么知道行不行呢?”
“丫头啊,这代价你们真的付不起,甚至都没资格付,你何必执着呢?”
“可代价究竟是什么呢?”
“哎!告诉你也无妨,一味药或者一条命,药我有可是不能用在你父亲身上。”
“为什么?您舍不得吗?可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啊!”
她在一旁听了这话连忙制止:“瑶儿,不可胡说,他不是那样的人。”
他笑笑充满了无奈:“无妨,小孩子有什么说什么嘛!丫头啊,这毒我知道的解法有两种,一种用药,另一种是换血。换血是一命换一命的方法,而且要是直系之人的血才可以,而那一味药独一无二,却是我救自己性命的药。所以,要救你父亲就必须那你或我的性命去换,你要我怎么做呢?”
小姑娘听了这话,脸一下子就白了,张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她开口问:“除此之外,别无他法了吗?”
他苦涩一笑道:“没有,我也只能有要稳住毒性,他虽然醒不过来,但至少性命无忧。一旦药石无效,那就只能准备后事了。”看着她绝望的眼神,他不忍心的加了一句:“当然,也有可能还有我不知道的方法,你们可以找些老中医问问。”
她艰难开口:“一路走来,只有你一个人认识这是什么毒,就是有其他的方法恐怕也希望渺茫啊!”
他长长一叹,“今天天色已晚,就在我这儿住下吧,我给你们配药,明天一早就回去吧。”
当夜,他安排好一家三口以后,就披了一件大氅,抱着琴出去了。
听风亭,他初来此地之时自己动手修建的一座小亭,近几年几乎每晚他都会来这里弹琴,今晚也不例外。只是琴音一起,他便按住了琴弦,缓缓开口道:“出来吧,来都来了有什么好躲的!”
她应声慢慢走进亭里,在他不远处席地而坐,而后两人开始交谈,至于究竟说了什么,没有第三个人知道。一炷香的功夫之后,他送客道:“晚秋之际,夜风寒凉,早些回去歇着吧!”她无语片刻,起身走了出去。
“炎凉知伏九,花果论春秋。世间有沧桑,岁月催人老。当弃则弃之,徒留亦无益。吾通舍得道,焉得望不穿?”望着她远去的身影,他徐徐叹道。随后低头抚琴,琴还是往日的那张琴,可今夜的琴音中却带着一缕无奈、一缕哀怨、一缕彷徨,无言却道尽了他此时的复杂心境。孔夫子有言:五十而知天命。他已年过半百,很多事都已看透了也放下了,似今日这般复杂的心境好多年都没出现过了。
忽然,琴弦断了,他的动作也猛地停了下来,愣愣的看着断弦的琴。他是年过半百,开始从中年迈向老年不假,可,,可这张琴正当壮年,如日中天怎么会突然断弦呢?一滴泪珠顺着他的面庞滑下,他抱着琴踉踉跄跄的走出听风亭。
回到家中平复了情绪,他挪开药房的柜子,顺着后面的通道进入了密室,又在密室一个隐秘的角落打开了另一条通道,他闪身进了通道,通道口随即关闭。不一会儿,他再次现身密室,怀里还抱着一个箱子,然后走出密室开始配药。一副药君臣佐使面面俱到,药材更是有百八十种,他做的既尽心又尽力。第二天早上分别的时候,他拿出足足二十副药对她嘱咐道:“一副药连煎十天,等这二十副药用完就该换新方子了。”
看着她们一家沿着山路远去,他转身回到院子里,刚关上门就是一口鲜血吐出,他苦笑着摇摇头,欲言又止!
桃花落,白鹤回西
花开花落,又是一年春去!
几个月的时间,他显得愈加消瘦,青筋暴起,眼窝深陷,满头乌发也已经染上了白色,甚至想找出一根黑发都难了。夕阳西下,天是紫的,云是红的,树叶在微风中哗哗作响。即便是暮春,空气里依然透着一股凉意,让人无比的清醒。这个傍晚,大自然的景象是充满生机的,而散发着浓浓的暮气的却是院中的人。一把圈椅,一张小几,几上小火炉里木炭忽明忽暗,至于茶壶不知什么时候拿下来放到了旁边,忘记了在放上去,茶早就凉了,他坐在椅上,斜靠着椅背,头微微低着,不知是睡是醒。他的肩头落着一朵桃花,是刚刚清风吹来的,大概是这春天不多的花儿了!黑暗袭来,吞没了一切,他慢慢隐于黑暗!
她的丈夫不能离开,她的家庭不能破碎,她应该被疼爱,应该幸福,这就是弦断之后他的决定,就如当年他为她做嫁衣一样,他要送她一件礼物,守护她的后半生。
红尘半卷,谱一曲悲歌,崩断几根琴弦。听那泪落的声音,莫名的心酸,肠断 情碎,只剩茫然的惨笑。沧桑饱历,繁华阅尽,终不敌一缕相思。问一句,何为情?君不见众生樊笼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