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花躺在客厅沙发的凉席上,脸上盖着本书一动不动。厚沙发垫的燥热感穿透凉席直拍后背,荷花感觉到身体的每一个毛孔都在流汗。荷花想站起身去冲个凉,却又懒得动弹。
停电的酷暑下午,没了空调和电扇的声响,窗外的知了声简直震耳欲聋,让人徒增烦躁。
敞开的窗户并没有一丝风,荷花看着静止的树叶,想起一千两百多年前的刘三儿,也是这么躺在闺房的竹席上看着窗外的桑树叶出神的。
炎热的下午,长安城坊间的大路上人迹稀少。槐树和桑树上的知了也是这般震耳欲聋。
刘三儿翻了一会儿书,就困乏地倒在了竹席上。她懒得扇团扇,满身的汗把轻薄的衣衫浸湿了。自从贵妃带起了霓裳的时尚,长安城几乎所有妙龄女子都兴起在丝绢衬裙外套上一层薄如蝉翼的轻纱,敞着的领口露出丰满的胸部。这么走在街头,微风吹起裙裾时能隐隐露出脚踝,让全长安城的男人心驰神往。
刘三儿年方十八,算是妙龄,却没有丰满的胸部,衬裙在她身上勉强能挂住。刘三儿偶尔也会为自己的瘦削而扁平的身材感到自卑,她也想丰腴一些,好像街上那些风情万种顾盼流连的女子一样惹人回眸驻足。为此,刘三儿拼命吃,每餐都要鸡腿猪肘大鱼大肉,把刘老爹吃得肝颤,饭后睡前还要吃冰糖红枣糯米糕等甜食,然而刘三儿偏偏光吃不长肉,一直细胳膊细腿,让人看了毫无兴趣。
好在刘三儿自幼习字,满腹诗书,倒也不至于太过于为样貌身材而烦恼。刘老爹好客,家中往来无白丁,而刘三儿看不惯一帮男人们日日喝茶吹牛皮,也爱参与他们的讨论。男人们讨论哪家的吐蕃歌姬唱得好,哪家突厥婢女媚术佳的时候,刘三儿突然说,女人不应是取悦男人的工具,男人也不应视女人如玩偶。
屋子里一下子静了下来,男人们面面相觑,哑口无言。
刘三儿隐约感觉到气氛有点儿不对劲。这和一千两百多年后的荷花的感受如出一辙。
当荷花那句“我觉得新政策不妥,不利于员工的个人发展”说出口的时候,她就感觉到了周围异样的眼光和充斥着尴尬的空气。荷花在心里想,完了完了,又说了不该说的话。
把宾客们送走后,刘老爹关上门,用小藤条一下一下抽在刘三儿手心:让你瞎说,让你多嘴!我就不该让你看那么多书,在大老爷们儿面前卖弄。
刘三儿手上没肉,打得钻心地疼,却也不敢闪躲,只是眼泪汪汪地说,爹爹我知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刘老爹叹口气,收起了藤条,转过身去,低声说,三儿你也不小了,是时候嫁人了。
荷花听到这句话时,立刻就像个被戳炸的气球:我怎么就老大不小了?我年轻得很,才不去相亲!
荷花妈说,你都快三十了,还整天吊儿郎当的没个着落!你是想气死我跟你爸啊!这次的男孩儿挺优秀的,银行高管,名校硕士,你去吃个饭又不会少块肉!
拗不过老妈的威逼利诱,荷花和那位传说中的优秀男士见面了。
饭后看推理悬疑电影的时候,那位优秀男士摊在荷花身旁的座位上发出了鼾声,啤酒肚高高隆起,脑袋耷拉在一侧,微张的嘴角流下了亮晶晶的口水。
荷花理直气壮地跟荷花妈说,不合适!他根本不是银行高管,只是行长的秘书!他也不是名校硕士,只是个拖了两年都毕不了业的硕士在读!
荷花妈不说话了,扭过头去装作忙别的事。
刘三儿看着刘老爹的背影,眼泪夺眶而出,说,三儿只求爹爹成全,把女儿嫁给东七坊的杨小过。女儿非他不嫁!
刘老爹问,那个卖黄酒的杨老六家的儿子?你确定?
刘三儿一边梨花带雨一边点头。
两年前的那个初夏还历历在目,那天十六岁的刘三儿去东市买布,路过东南角的球场边时看到有一群人围在一起蹴鞠。其中有一个身材高挑相貌堂堂的年轻男子裸着上身,露出了黝黑的皮肤和精壮的身板。一群大姑娘小媳妇在围观,时不时发出娇笑和惊呼。那个年轻男子身手矫健,一个轻盈的倒挂金钩赢了一球,获得阵阵叫好。他咧着嘴看向人群,刘三儿在和他目光相接的那么一瞬间心跳加速,头发热脑发涨,脸红到了脖子。
当时的场景可谓一眼万年,刘三儿可以用一首诗来形容:
难以忘记初次见你
一双迷人的眼睛
在我脑海里
你的身影挥散不去……
刘老爹深知刘三儿自有主见,沉默良久,说,好吧。我明天就把你大哥二哥叫回来,给你说亲去。
那杨老六见到刘老爹自然欢喜,毕竟有刘老爹这个亲家他这下辈子的黄酒生意都不用愁了。
杨小过见到刘三儿也欢喜,毕竟能有个媳妇总比打一辈子光棍强,手舞足蹈着嚷嚷,啊吧,啊吧啊吧,啊吧啊吧啊吧啊吧……
刘三儿低眉顺眼地羞涩地说,我知道,我也喜欢你……
荷花啪地一声关掉电视,心想,什么狗血剧情的都市偶像剧,女主发际线飞上天,男主也是一副贼眉鼠眼的样子。
想到贼眉鼠眼,荷花又联想到今天下班地铁上那个变态男,一直紧贴着荷花背后,还往荷花脖颈里呼呼地吹气。荷花不得不在地铁开门后提前下站逃之夭夭。
想到这里,荷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直犯恶心。
手机“叮”了一声,荷花这才发现有四条来自陌生号码的短信:快递已经送到楼下,请帮我开一下大门。
荷花没好气地想,打个电话不就好了,发什么短信啊。
几分钟后,门铃响了,荷花打开门,发现是一个身材高挑相貌堂堂的年轻快递员,有着黝黑的皮肤。
荷花一瞬间感觉似曾相识,回过神来后连忙接过快递,说谢谢。
快递员笑了笑,露出洁白的牙齿,说,啊吧,啊吧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