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当真事听之“一勺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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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2010年元旦的一个下午,在一个平常无奇的派出所的值班室里,年轻民警章峰和中年民警任建林正坐在值班室里聊着有的没的八卦,由于是假期,派出所的大铁门紧闭,就连小栅栏门的门闩也从里侧被插上了。正当两位民警相谈甚欢之时,小栅栏门处一通急促的拍门声,随之而来的是:“师傅,师傅,师傅开下门,我有事儿!”民警章、任二人不约而同地向外望去,原来是辖区内的一个无业游民王小磊。

      王小磊其人,二十八九岁,身高一米七出头,黝黑的脸,一嘴的黄板牙与染的黄头发遥相呼应,该人中学肄业,成日里邻里街坊那儿蹭吃蹭喝,街道里巷讹钱碰瓷,被公安机关打击处理过几次之后,就再也不敢做违法乱纪的事了。

      二位民警看到是王小磊,不觉得他会有什么正经事,于是任建林懒洋洋地问道:“你小子什么事?”说完,任、章二位并没有谁起身去给王小磊开门。王小磊听闻民警问他,紧接着又喊道:“警察师傅,出事了,赶紧让我进去。”章峰这时站起身来,透过小栅栏门向王小磊身后看去,他身后并没有人。章峰一边向门口走去,一边问道:“大过节的,你跑这干嘛来了?”王小磊回答说:“死人了,有个死人…”章峰紧走两步把门开开,让王小磊进来坐下慢慢说。任建林问道:“你说哪儿死人了?”王小磊指着派出所背面的方向,慌慌张张地说:“我在井北路那边的破楼里,发现了有个人上吊死了。”章峰问:“男人女人?多大岁数?看清楚了吗?”王小磊答:“女人,别的没看清。”任建林忙说:“走,先去看看吧。”章峰喊了备勤的同事在值班室盯岗,自己佩戴好警用装备,拿起办公桌上的警车钥匙就往外走,任建林也拿上装备奔着门外的警车走去,走了两步回头看王小磊还直愣愣地在值班室前厅杵着。于是老任喊道:“干嘛呢?还不赶紧走!”王小磊问:“我也要去?”“当然,你得去指路,带我们找到具体位置!”王小磊唯唯诺诺地说:“你们去吧,我在这等你们。”老任有点急了:“你抓紧的吧,你去了我们还能快点找到。”王小磊应付的语气:“就在对过那片破楼里。”老任语气稳了稳:“你跟我们过去,下了车跟在我后面指路就行,别的不用你干,快上车吧。”王小磊之前因为敲诈勒索被老任处理过,心里本就莫名地对老任发怵,见老任执意要他一同去,也就上了警车。三人驾车没有几分钟就到了派出所后面的井北路,井北路边上的一片楼房叫井北里,是20世纪90年代初竣工的砖楼,目前正在进行拆迁,由于后面的旧平房前几年都已经拆完了,这几栋楼房也搬走的不剩几户人家了。

      下了警车,章峰问王小磊:“这么冷的天,你来这片楼做什么?我记得你家住在南边的祥瑞公寓?”王小磊说:“我前两天去废品回收站卖纸夹壳的时候,听说这片楼搬走的住户有的旧家具就不要了,门窗也被拆迁办的工作人员卸下来了,就等着最后几家搬走拆楼了。那些没人要的家具,谁捡走就能直接卖钱,我想过来看看。”任建林盯着王小磊说话时的表情和眼神,以他的工作经验和对王小磊之前的了解,觉得他不像是在说谎。于是老任问:“哪栋楼?”“就右手这栋,顶层六楼。”王小磊用手指着跟前右边这栋楼回答道。章峰与任建林一前一后进了楼道,王小磊问:“我就在这等着?”任建林说:“要不你跟我们上去?”语气中也不知老任是开玩笑还是认真的。“那我在你们后面行吗?”王小磊说完这句就后悔了,也不知自己是好奇,还是想证明自己的无惧,亦或想要帮二位民警完成这个警情,反正他是答应了一同上楼,如果再变卦,他会觉得二位民警更看不起自己了。于是他跟在章峰和任建林后面,一层一层地往上走,楼道斑驳不堪,仿佛一个不小心,就容易被破旧的台阶崴到脚。章峰先到了六楼的楼道,一眼看过去,这栋楼一层三户,都搬走了,房屋的外部房门应该是被拆迁办的工人拆卸走了。从楼道看不出这三间房屋有任何的异常,章峰回头问王小磊:“哪间?”王小磊这时候站在五楼半的楼梯台阶上,用手一指,小声说:“左边那间。”任建林抢在章峰前面,冲章峰说:“我进去看看,你把门口守住了。”章峰紧张地看着老任进了屋子,不自主地使劲儿用鼻子闻了闻周围的气味,试图闻出来这里到底有没有尸臭味儿,然而他并没有闻到什么。毕竟,这是章峰参加工作以来第一次出死人现场,一切的知识都来自警校的书本里,他紧张中带有一丝丝恐惧,但碍于王小磊在场,又强装镇定,“王小磊,是这屋吗?拿什么吊的?”王小磊眨了眨眼,“是,肯定是这屋,拿什么吊的我也没看清,我看见有人上吊,叽里咕噜就跑你们派出所去了。”“你不说来这捡家具的吗?捡着了吗?”“还没看见家具了,就看见死人了…”老任从装备包里掏出手套鞋套,戴上之后进了屋子,进来之后先看到的是客厅,狭小的客厅,客厅的左侧是空荡荡的卧室,右侧是厨房和厕所,这些空间一览无余,穿过厨房是一个长条的阳台,阳台也是什么都没有。转回身再想回到客厅去查看,客厅依然什么都没有,于是他再次走向了卧室,步幅更加轻、更加慢,卧室的老式木制门是敞开的,他再次走进去看着一间空屋,望向窗外,透过已经被拆了窗户的框子,就能看到马路对过派出所的大概位置,正当他望着派出所凝神思索时,迎面来了一阵风,北方的冬天,风还是挺冷挺硬的,他脸上微微感到一丝凉意,正要回头问外面的王小磊是不是记错了,突然身后的木门被风吹的吱扭一声,门动了一动,老任转身顺势扶了一下木门,木门后面果然挂着一具尸体,任建林与尸体四目相对,尸体仿佛死神一般,高高在上地审视着任建林,由于距离太近,且尸体已经呈现干尸状态,老任被吓得往后退了三步,他站定之后紧紧地盯着尸体,缓了缓神,从上到下把尸体打量一番,尸体男性,中短发分头,长圆脸,面色铁灰,眼球凸现,嘴唇发紫,上穿褐色毛衣,下穿藏蓝色保暖裤,浅灰色袜子外面是黑色不系带的单皮鞋,这尸体的外裤呢?原来在脖子上吊着了。卧室木门上面是一个小窗户,当地人管这种门上加窗的结构叫做“上梁子”,上梁子的玻璃不知道没了多久,老任觉得死者就是利用这个上梁子窗户和裤子系成的活套儿把自己缢死的。任建林确认了这屋里没有其他,便退出来了,章峰见老任出来之后,瞪大了眼睛问道:“有吗?”老任深沉地回答说:“有,要不要进去看看?”章峰心里不敢却又不好意思说,于是连忙说:“那我这就联系刑侦技术人员。”说完,章峰掏出手机打给了局里的技术人员,任建林、章峰、王小磊三人在六楼的楼道里守着现场,焦急地等待着技术人员的到来,三人一言不发,气氛十分尴尬。王小磊最先打破平静,“没事儿我先走了啊?”章峰说:“等会儿坐我警车回去,我给你取份笔录再走,你不也没什么急事儿吗?”王小磊眼神转向任建林,从老任的眼中得到了同样的答案后,“好吧,一会儿取笔录时,麻烦您快点儿,这回我可是报警人啊。”大概又过了十多分钟,刑侦技术人员来到现场,接手了现场勘验的工作,并在死者的裤子口袋里找到了一个黑色钱包,干瘪的钱包里只有一张一寸照片,与尸体的脸完全看不出是同一个人,技术人员把照片装进了一个塑料透明的证物袋,递给了任建林,“老任,这个你们拿走,试试能不能查到尸源?如果查不到,你再给我,我们一会儿联系殡葬人员先把尸体拉到指定的太平间。目前初步认定死者机械性窒息死亡,自杀。”

      任建林三人拿着照片回到了派出所,章峰键盘上十指如飞地给王小磊取着笔录,其间章峰调侃道:“你刚来派出所时,不是说死者是个女人吗?”王小磊解释道:“看了一眼,吓懵了。”任建林从走失人员系统里一个一个地排查着近期的报警记录。查到去年的12月3日,发现了一个报警记录,报警人是走失人员的姨妈,当时口述的走失人员特征为男性,32岁,身高一米七五,中等体型,分头,长圆脸,本地口音,精神无异常,于当日上午因夫妻感情不和离家出走,离家时上身穿褐色毛衣,下身穿深色裤子,黑皮鞋,身上是否携带财物情况不详,由于当时该男子的母亲和妻子情绪不好,所以由该男子姨妈代为报警。进一步点开网页后,老任发现报警人提供的走失人员照片与尸体钱包里的一寸照片虽然不是同一个背景下拍摄的,但两张照片应该就是同一个人。接下来的任务,就是联系死者家属,通知家属辨认尸体。根据报警人提供的地址,任建林、章峰二人来到了死者的家中,开门的应该是死者的母亲,一位六十多岁的阿姨,阿姨身后是一个五岁左右的小男孩儿,是阿姨的孙子。阿姨看到有警察上门,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她让孙子去小卧室自己看会儿电视,把门关上以后又把二位民警让到了大卧室,由于老楼的客厅很小,待客沙发和茶几是摆在大卧室里的,任、章二位民警坐了下来,任建林先是向这位阿姨问了问她儿子的基本情况和离家出走的具体原因,阿姨说她儿子离家出走是因为跟儿媳妇吵架了,吵架的原因真是不值得:由于最近儿子的单位效益不好了,总是歇班在家,每月拿着基础工资,虽说是比之前轻松了吧,但一个大男人赚得比妻子少,心理多少还是会有些落差的。儿媳妇是市中心一所知名商场的售货员,具体是卖什么的,二位民警没有细问。阿姨说,上个月初的一个早晨,儿子和儿媳难得一起歇班,夫妻二人就去附近的市场吃早点,阿姨自己在家带孙子。没过一个钟头,小两口就回来了,俩人一前一后的进门,脸上也分别带着各自的不高兴,没有了临出门时的喜悦。经过询问儿子,阿姨得知小两口去了市场的一家牛肉拉面馆吃面,面端上来以后,儿子给两碗面各放了一勺辣子,儿媳嗔怨说,最近嗓子疼吃不了辣,儿子不关心她。说完,儿媳本打算把自己碗里的辣子再盛出来,儿子这时气冲冲把儿媳妇的那碗面拿到自己跟前,说:“两碗我都吃了,你自己再点一碗没辣子的吧。”说完,狼吞虎咽地吃着从儿媳那边拿过来的这碗面,没几口就吃完了,然后接着吃原本自己那碗。阿姨听着儿子的叙述,能想象到儿媳当时的气愤和无语。儿子说儿媳也没再吃,看着自己吃完两碗面就回家了。儿子走在儿媳后面,跟她说话,也不理人。上楼前,儿子给丈人打了电话,没头没尾地告诉丈人抽时间把女儿接回娘家。阿姨听完赶紧给亲家公打电话赔不是,然后又批评了儿子的做法。阿姨说,儿子是家里三代单传,他爸去世的早,从小对他娇生惯养,所以只要没有出大格的行为,一般不会批评他,这次可能话说得有些重,儿子听完甩下一句“你们都认为我错,你们都对!”就一个人出门去了,出去时甚至连一件厚一点的外套都没穿,手机和钥匙也没带。起初觉得儿子走了以后,过不了一会儿就得回来,谁知天快黑了也没有音讯。由于家里还有个五岁的孙子,阿姨发动了娘家亲戚帮忙一起找,让儿媳妇在家看孩子。找到后半夜也没有任何消息,阿姨被冻感冒了,儿媳在家中哭得嗓子都哑了,一家人担心极了。儿子的姨妈安抚好一家人的情绪,带着相关证件去派出所报了走失人口。阿姨声音微微颤抖地说:“你们警察一来,我就知道不会有什么好消息,你们有话就直说吧,我心里承受的住。”说完,阿姨已经是满眼泪水了。章峰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包面巾纸,抽出一张递给了阿姨,让阿姨先擦一擦眼泪,又从身上拿出证物袋,让阿姨辨认一下证物袋里的照片是不是他儿子。得到了阿姨的确认后,章峰问阿姨:“您自己在家带孩子,要不要联系其他家人回来,您跟我们回派出所再说?”阿姨说:“我把我妹妹喊过来帮我看孙子,我跟你们去派出所,你们先不要联系我儿媳妇了,她还在上班,先别影响她工作。”路上阿姨追问民警,自己的儿子到底是什么情况,章峰安抚道:“咱们先去所里做一份笔录,然后慢慢说。”

      回到派出所之后,章峰简单给阿姨做了一份笔录,其间章峰跟阿姨说了今天发现她儿子的大概情况,阿姨瞬间泣不成声。哭了一会儿之后,阿姨给儿媳妇打电话,让她下班直接来派出所。儿媳妇电话那边听说要来派出所,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章峰用纸杯给阿姨泡了一杯花茶,不知道说些什么安慰的话,于是就让阿姨自己在接待室坐一会儿,等儿媳妇。章峰随后去整理了今天一天的材料归档工作。任建林联系了刑侦的同事约定了时间,说一会儿带着家属到太平间认尸。二十多分钟后,一个三十岁左右,哭花了妆的女人跑进派出所,这人就是阿姨的儿媳妇,婆媳二人在派出所见面后,相拥而泣。老任见她们哭了一会儿,说:“你们娘俩控制下情绪,要先去确认一下,接下来还有好多事情需要你们料理,一定要节哀。”说完,任、章二人开车带婆媳去了太平间认领尸体。家属对死因没有异议后签了字,派出所给阿姨和儿媳出具了死者的死亡证明。

      忙碌完了这件事以后,任建林和章峰向所长刘杰详细地汇报了一遍,刘所长说,看似小小的一勺辣子引发的夫妻纠纷,就有可能出了这么大的事。死者从小的成长经历,平时的脾气秉性,再加上近期工作上的不顺心,一系列的因素,最终被这一勺辣子所引爆。我们派出所基础工作更要进一步做细做实,从根源上预防和化解诸多矛盾,就如同中医里讲的治未病,那将是我们派出所工作的最高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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