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在小娃一周岁之际

      八月以立秋之名行酷暑之实。热浪黏稠,将记忆蒸腾回去年此时——王百万在张家口挂职,纵然高铁能将六七小时的时空折叠成周末的相聚,可那地名悬在地图上,依旧飘渺得像个虚词。
      养孩子到今天,快要一年了。我会觉得这个阶段的痛苦是大于快乐的。听有的妈妈说,快乐大于付出的时间精力金钱。她们所指的快乐是一瞬间的快乐值,比如孩子突然开口叫妈妈的瞬间。很多人不就是活那几个瞬间吗。我觉得,人是活一个时间段的状态,人活着的不是切片,而是一整段连续曝光的底片。网上有妈妈发有孩子一年后个五年后的照片对比,看上去是没什么太大的胖瘦变化,只是五年后添了脂粉妆奁。看客嗤笑:“不过描眉画目耳。”但只有一条评论如银针入穴“很明显你的精神状态不一样了”。
      最近我常常觉得时光匆匆,常常被时光湍流裹挟回溯高中教室的粉笔灰,大学宿舍熄灯后的悄悄话,没有孩子岁月里轻盈至透明的自己。有时候躺在床上向王百万感叹,没有孩子的时候好轻松啊,我指的不仅仅是身体上的轻松。生育此桩,细想来是社会帮我选择的,是社会的规劝。当人问及缘由,我会说:随大流,大家都生我也生。孩子的存在提醒着我责任,道德,义务。虽然我还是会像以前一样随时随地就发飙,但我知道,我再也回不去了。
      我从前以为人生半途在十八。现代人寿命延长到80岁,或许100岁,中点更可能是 40 岁或者50左右。但是此番当我意识到青春不可逆时,就会感受到的时间悬崖,越发能感受到那个“心理中点”。大脑用青春记忆的浓度,伪造了“18岁居中”的假象。如今我笃信:生命的真正中点,是孩子降世那声啼哭划开的裂谷——此前是轻舟已过,此后是重轭在肩。就是这个“轭”——拉东西时搁在牛马脖子上的曲木,看吧,很适合当下的你我他吧!生育中点的恐怖在于:它不像18岁给你“空白支票”,而是直接把你押进当铺。典当睡眠换啼哭安抚,抵押理想兑奶粉钞票,质押姓名成“他的妈妈”。当赎回期限是“一辈子”,中点即是终点站预告。
      好多人会在小娃周岁的时候说到这也是自己当妈妈的一周年,但我会觉得虽然已经一年时间了,我还是没有完成心理上的身份转化。我还是像以前一样,热衷于探寻形而上的意义。我可以避开陈词滥调,识破“孩子是爱情结晶”的浪漫谎言,拒绝“养儿防老”的功利说辞。或许生育对某些人本就是无意义的选择。像我这种存在主义母亲,从来都知晓所有的笑脸终将腐朽,每声“妈妈”都会被宇宙熵增吞没,但此刻我仍愿把存折换成积木,将职业道路转换成学步车轨迹,把生育的意义变成新的哲学体系。也许永远无需完成身份的转化,我觉得我不是仙女也不是奴仆,是举着奶瓶对抗虚无主义的武装分子。当纸尿裤吸收银河,奶瓶摇晃着存在主义,我蹲在屎尿屁的祭坛前,用婴儿湿巾擦拭康德头顶的星空。看啊,意义的微尘在闪光!它不从永恒中来,正从我指缝间抗拒虚无的抓握中诞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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