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Y 油炸绿菠萝
女一号
初中一年级的时候,许娇娇是班上的女一号。
她是头牌红人,出场便自带背景音乐,女生为她让路,男生伸手调笑,她总是昂着头,吊着一双丹凤眼,目不斜视,穿过教室的架势如同T台走秀。仔细看她,却能发现她嘴角那丝藏不住的得意,最妙的是她那红扑扑的脸蛋,独有一番骚韵。
在课上,“许娇娇”这三个字就是奇异世界的开关,一旦某老师不小心点了她的名字,教室里就瞬间涌起了各种怪声,假笑、口哨夹杂其中,男生们的荷尔蒙四处喷溅,他们挤眉弄眼,交头接耳,而许娇娇,则一脸羞红站起来,低着头,咬着嘴唇挤出几个字,那神态就像是自慰时被抓包的少女。
课间,许娇娇小手扑腾几下,和某个男生嬉笑打闹,就成了一道别致的风景线,要是她愿意动弹,还能上演一场“女追男跑”的戏码,精彩得很。
在我看来,许娇娇就是班上的女一号,有轮番登场的男A,男B,男N,他们前赴后继地冲上这个舞台,和许娇娇来一出天仙配,来一出白蛇传,来一出一起去看流星雨,然后被踢下台。而我们,全都是人肉背景板,默默地看着这出热闹的连续剧。
男A是舞台的常驻嘉宾,和许娇娇保持着多年暧昧。现在想来,这个男A应该是不少姑娘的“男神”,挺拔的身形,潇洒的模样,大大咧咧,一出教室便是呼朋引伴,那半大少年舍我其谁的德性,正迎合了懵懂女孩们的春心。在我们看来,男A和许娇娇的相处模式特别不显好,俩人打情骂俏,光天化日之下,你拽他的衣角,他扯开你脖子上的内衣带子,十分庸俗。许娇娇有时候哭闹一会,男A又巴巴地贴上去安慰,当真和电视连续剧情节神同步。
男B则是个文静的少年,如同从漫画里走出来的,长发盖眼,有不少酸腐气质,特别喜欢给许娇娇写诗,什么“你的容颜抚慰了我的青春”,什么“刹那芳华也要拥你入怀”,怎么恶心怎么来。许娇娇则是特别受用,她爱听男B念这些诗,脸上堆红,偶尔噗嗤一笑,也要抛个媚眼。
男A、男B轮、男N番上台,许娇娇周旋其中不亦乐乎,千般宠爱集一身,尽享女一号的荣耀。
林萌萌
初中三年级的时候,林萌萌成了我的同桌。
她从外市转学而来,初来乍到,和谁都不相熟,总是默默地坐在角落里。
林萌萌是一个特别美丽的女孩,像一朵暗夜的莲花,幽香四溢,不喧哗,却能吸引人。我时常歪着脑袋注视着她,觉得她的脸好看极了,她性格极好,从不恼我,只是浅浅笑着。
林萌萌的到来让班上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男孩们在一瞬间都长大了,他们个子窜高,面容棱角分明,嘴上蓄起了薄薄的胡子,再也不在课间追打嬉闹,甚至都不再大声说话,他们装成大人的模样,刻意扮演成熟。忽然间,那群吵吵闹闹的熊孩子都不见了,这群男人故作深刻,小心翼翼地展示着自己的殷勤,生怕在林萌萌面前留下坏印象。女孩们呢,也喜欢偷偷窥视林萌萌,研究着她的发卡,模仿她捋头发的方式,甚至是笑起来的模样。
当林萌萌上课起来回答问题时,班上安静极了,她温软的声音像春风拂过,男孩们都像是朝圣者,低着头,揣着自己的小心思。要是哪一次林萌萌答不出来,正尴尬着,正确答案便会从四面八方扑来,男孩们涨红着脸,低声而急促地嚷着答案。
男A不再放肆大笑,他戴上眼镜,课间趴在桌上埋头苦读,还学会了皱紧眉头。男B也不再朗诵诗了,但是,有同学说,B有个日记本,密密麻麻,写满了对林萌萌的爱。
老师们喜欢林萌萌,男生爱慕林萌萌,女生想成为林萌萌。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许娇娇失宠了。
再也没有男生故意去撩骚许娇娇,他们似乎也厌倦了她那有些做作的娇笑。
许娇娇的失落一眼就能看清,她依然高昂着头,眼中带着不屑,只是嘴角的那一丝得意不见了踪影。
忽然间,许娇娇放下身段,和班上的女生打成了一片,今天和这个一起上厕所,明天和那个一起放学结伴回家,她成了一个想象力丰富的说客,神神叨叨,嘀嘀咕咕,不遗余力地编排着林萌萌的坏话,更妄图和全班女生达成统一战线,以此孤立林萌萌。许娇娇成了一个狂热的“反林萌萌教”教主,像一个炸毛的刺猬咄咄向前,每一个毛孔都散发出强烈的攻击性,四处贩卖着她的教义。
许娇娇喜欢有意无意地经过林萌萌的座位,恶狠狠瞪上一眼,那锋利的目光,仿若杀父仇人。
元旦汇演
初三那一年的元旦汇演,许娇娇和林萌萌都有表演。
有演出的同学们本应提前去排练,但那天下午突然接到集训通知,林萌萌和我和其他要参加奥赛的同学匆忙赶去实验楼上课。
等集训结束后,汇演已经过半,我们走进礼堂的时候,许娇娇和她的小姐妹正在台上蹦蹦哒哒,唱着SHE的《伦敦大桥垮下来》。她们扭着腰,抖着胸,忙着满场抛媚眼。台下的气氛热烈极了,不少小男孩鼓着腮帮子吹口哨,而那猥琐的半大男孩则是流着哈喇子,恨不能爬上台,掀起许娇娇的超短裙一探春光。
“真骚!”
男A憋了许久,吐出这两个字。
大家都不愿意回到班级方阵里去坐着,于是挤眉弄眼跟着林萌萌去后台凑热闹。那种不再是普通同学的感觉特别好,令我心潮澎湃,可以在幕布后面望着表演者的背影,看着闪耀而朦胧的灯光,看着舞台下黑压压的人,我不再是一个渺小无力的学生,我有了上帝的视角,仿佛瞬间有了无穷的力量和光辉。
“这是怎么回事?”
当我还沉醉在这份奇异的超自然力量中时,林萌萌无措的声音把我拉回了现实。我转身,看到她手上拿着一条宝蓝色的天鹅绒长裙,裙子被剪碎了,被撕扯过,甚至还有几个脚印,触目惊心。大家纷纷围了过来,林萌萌低着头,眼睛里含着泪花。
“这是谁干的!”男A大声嚷嚷了起来。
“演出服是我帮萌萌拿过来的,一直都放在这里,应该没有人碰这个包啊!”音乐老师走过来,她搂住林萌萌,轻声安慰着。
我们茫然地站着,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就在这时,许娇娇走了过来,她依然昂着头,还没卸妆,脸上灿烂斑斓,她瞟了一眼林萌萌,似乎不带有别样的情感,但,我发誓,我看到了她嘴角一闪而过的狂喜。我们注视着许娇娇离去的背影,她像个得胜的公鸡,走得气定神闲。
音乐老师还在研究着再给林萌萌找一套演出服,林萌萌深吸一口气,说。
“我就这样上台吧。”
于是,林萌萌穿着校服走上了舞台,喧闹的礼堂安静下来,她走到钢琴边,开始弹奏曲子。再也没有人吵闹,嬉笑,台下的人们眼中带着虔诚,她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和芸芸众生隔着渺远的距离,她的头上打着一束光,她安静地坐在那里,琴声陪伴着她。
灯光下,能清楚地看到尘埃在空中飘荡,如浮萍一般,你会有一种感觉,你永远都无法靠近这个女孩,虽然她是我的同桌,我每天都能闻到它的气味,看到她的笑容,她的长发偶尔会拂过我的脸,但,在那一刻,我知道,她和我们所有人,都有距离。
当林萌萌弹奏完毕起身谢幕时,我们都还在恍惚中,很久之后,才有一阵阵掌声响起。
那天放学时,全世界都在打听“那个弹钢琴的女孩”。林萌萌转学而来,又为人低调,所以除了本班同学,并没有多少人知道她,此后的一周,班门口多了不少鬼鬼祟祟的人,那都是组团来“参观”林萌萌的。
那天,我在自行车停车场又看到了许娇娇,男A和男B围着她,她一脸灰败,眼中没了光彩,就像那件被剪碎的宝蓝色天鹅绒长裙。
“我知道那衣服是你剪的。你别找事!”男A咬牙切齿的对她说。
“你还想怎么样啊?人家又没有惹你。”男B紧皱眉头。
“你以后再这样,我们饶不了你。”男A说。
“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恶毒。”男B说。
……
许娇娇独身站在她的自行车旁,紧攥着车把,指节发白,她咬着嘴唇,不让眼泪流下来。
后来,我们升入了高中,分到了不同的班,我和许娇娇林萌萌再也没有多少交集。又过了3年,高考前的一个中午,我去食堂吃饭,遇到了许娇娇。我们进行了一番不咸不淡的交谈,快到食堂时,她拉我走了一条绕远的小道,我非常疑惑,问她原因,于是,她说。
“你知道吗,那条路上站着的那些男生,他们都在等我,他们都喜欢我,想看我。你看他们的眼神,多赤裸裸,我这样走过去,岂不是就随了他们的心,所以我要绕开。”
我很诧异,那几个男生,他们分明是在等另一个大个子男孩,等到了之后,一群人笑笑闹闹的离开了。
而许娇娇,她昂着头,目不斜视,一扭一扭地往前走着,和初中时候一点都没有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