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一直以来自己都是一个太活在过去的人。
处于当下,即便正当欢乐,也总是不识好歹地怀念过去。
于是一边走,一边怀念,在反反复复的错过与缅怀中抱怨生活。
这是自己的问题。
几年前我真诚喜欢过一个男孩儿。
他叫明晨。
这种真诚却体现在他没有二心,坦诚对我好的时候我不屑一顾,总是极尽矫情之所能,用各种办法来考验也是摧毁我们之间的感情。
看起来真的丝毫不真诚,带有满满的青春期少女沉甸甸的虚荣心。
明晨是一个坦诚的男生,对我的好从来不扭扭捏捏,他把喜欢曝晒在每一个人的眼前。而我总是想尽各种办法用另外不相关的女生来证明他的喜欢,证明我拥有的感情是多么纯粹,也是多么牢不可破。
真正的感情从来不需要刻意证明。十几岁的我是完全不懂的。
他星期天拉着我去陪他买书,用各种理由来说服我和他一起去爬山,我却总是故意装傻或是出于某种虚荣,把另一个和我关系不错的女生拉入我们之间。
他知晓这一切,但他却用自己所谓年轻的包容心和对感情的理解去原谅我的种种行为。
在感情面前,当时的我们一窍不通。
我喜欢看他为我努力地去做一些事情,但往往失了分寸给他带来压抑的束缚,总是借着他对我的喜欢心安理得地让他做一些能够让我开心的事,他心里怎么想,愿不愿意,我却一点都不知道。
没有任何一份喜欢可以长期经受其中一方无底线的矫情。
我常常把努力插入我们相处的细节之中,他喊我出来去逛街,我说不想去,他说好。
我气急败坏,你怎么能说好呢,你真的干什么都不努力,你让我出去玩就不能做出哪怕一丁点努力吗?
他惊讶地看着我,让你出去玩,我还得付出努力?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
“我也努力了。和你相处真的很累。”他“啪”一声挂了电话。
我愣在那里。
高考毕业的暑假,这是他给我留下的最后的毕业大礼。
其实当时我是慌了的,因为那个说可以一直容忍我,一直陪着我的人终究厌烦了,受不了了,要离开了。
以前不管两个人如何吵架,如何不合,长时间不联系玩消失,也明白只是彼此有气,消了就好。但从那通电话开始,我开始知道这份关系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开始转变方向,我们两个其中一方可能真的会随时离开。
但是他明明说过,他知道我的矫情,并且表明会连同我的喜欢一并收下。现在为什么要突然放弃。
当我打出上面的一行字,我又感觉到自己的自私与做作。
但我心里隐隐觉得,这份矫情,他不想接受,以后恐怕没人懂了。
(二)
高二的时候明晨选择读美术。在明朗光亮的楼梯口,他故作轻松地告诉我,现在他要去为梦想努力了。
我脑中闪过我练习册上隔几页就有的简笔画。是他上课不好好听课,抢过我的书留下的。
“好啊。”我拍拍他的胳膊,“你得好好画画。”
“高三一年我恐怕就不能再来学校了,学完美术就直接就在那里学习文化课,拍毕业照的时候应该会回来,不过……”
“那挺好的啊。”我打断他的话,手不停转着自己的衣角。
上课铃在这个时候适时响起,他在后面收拾好东西和一起学习艺术的同学离开了教室。
我爬在桌子上,有点想睡觉。耳边恍惚听到齐绮一边喊我一边说你怎么不去送送他啊他真的走了。
后来我应该真的入睡了。
我不知道分别居于两座城市的人彼此想念,这算不算异地恋。
明晨离开后我开始变得沉默,每天一个人迟钝地穿过教学楼,厕所,食堂。成绩也开始慢慢提高最后稳定地占据光荣榜前三位其中之一的位置,但付出的代价是晚上入睡时间越来越迟,卧室的灯在黑暗中孤独而又倔强地散发光亮。
一次放学上楼时,听到邻居和我妈妈说,一一每天晚上几点睡觉啊,有时候三四点我醒了在隔壁看见她的灯还亮着,学习太用功了,也得注意下身体,再说小女孩子学习再好能干吗,不要小小年纪毁了身体。
这孩子太倔了,有自己的想法。我听到妈妈虚弱又无力的叹气。
我折路返下楼梯想要去外面转一转。
有些东西一旦认定,我是不惜透支生命想要去得到的。
她们不懂。
我一下想到了明晨,我知道他懂。
我突然想起高二分科时每人都必须要填的个人信息表,上面写有联系方式。
想到这里,我急冲冲回家用我软磨硬泡争取到的只能听歌发信息打电话的老人机几经波折终于向班长要到了他留有备份的全班联系方式。
我是林一白,如果是你,请回信息。
按了发送键后,我开始心神不宁,像早上不情愿喝下一勺一勺搅糊的粥。
向左搅拌一勺,心里想,为什么沉不住气要主动联系他,这么久他都没有找过自己,应该保持自己的骄傲,不是吗?再向右返回使劲搅一勺,算了算了,这次自己认输,做一次主动的人也挺好。
晚上刚过十二点的时候,他回了信息。我正好从洗手间出来洗了脸,变得更为清醒了一些。
我不知道你现在睡了没。是我。
深夜里的回答更为缠绵,是我,又不仅仅是我。这两个字穿越了两座城市具体的距离与长度安全抵达我身边。
连同觉醒的爱意。
少年时代的喜欢是和夏天的夜晚是联系在一起的。在我的高三里一天渐渐被拉得越来越长,十二点不再是一天与另一天的分界点,它延长了去感知世界的时间长度,白天的我看见越来越多的人,想说的话越来越少。而从这个点开始,所有人群开始往后隐退,无边无际的黑暗里有我,有缱绻的虫声,满天的星星,还有从远处传来的他的信息与声音。
所有的信息一概出现在深夜的十二点之后。
收到信息的我可能正好咬着笔杆满头大汗在分析数学最后的一道大题,可能正好摇摇晃晃从厨房端着泡好的茶水重新坐在书桌边,可能正好从睡梦中被惊醒,惊慌失措地看看钟表首先确认下现在的时间,也可能正好趴在栏杆上看着紧挨的星星焦急等待信息的提示音。
滴滴答答的信息提示音,感觉像在一起生活。
结束高三第五次练考的那天晚上我决定不再生活在信息里,晚上十一点多躲在楼梯角轻轻拨通了那个电话。
“我现在回亲戚家的路上,今天在画室坐了一整天,好累啊。”从手机传出来的他的声音是很奇妙的,一字一句的温和里掺有疲惫。
我抓着手机,说不出话来。
“你学习肯定也很累吧,每晚给你发信息,你都还在学习,学习再重要也要注意身体,知道吗?”他继续像以前一样喋喋不休起来。
我在心里默默地想,这样也好,虽然不能每天都看见你了,但感觉我们依然没有生疏。
“你还是那个我最了解的小屁孩。”这句话是一下子脱口而出的,等我反应过来,立马在后面加了句,是吧,小屁孩。发出掩饰尴尬的笑。
他传来哼的一声。
沉默了几秒,然后两个人开始哈哈大笑。
笑什么,那一点都不重要。
“我现在住在亲戚家,不方便打电话。唉,在他家太束缚,不能懒还得树立乖孩子的形象,真累。”他笑着说。
“没事,你好好画画,好好学习。”
“我知道啊,你那么啰嗦干嘛。好了,我到家了,我要挂了。”这种语气听来让我安心,和以前一样。
我听到钥匙插进锁孔,“咔嚓”一声然后推门的声音。
挂了电话后我小心翼翼溜进我的房间,继续写题。
(三)
“走吧,明天你还得考试。”他把我从操场上拉起来,我拍拍身上的灰。
他来找我,我逃了课。
夏天的味道是辛辣的,我躲在堆得高高的足以庇佑我的参考书后面发呆看着旁边被光线铺洒得金黄的桌子。
一闭眼,再睁开眼间,就看见明晨站在太阳光正照射的地方。光线穿射他的身体,然后消失。我看到了他干净的白色上衣。
我腾一下子站起来。太阳光晃得我有点晕。
然后我被他拖着出了教室。
“你,怎么来了?你不是应该在画室吗?你请假了?还是,你是逃过来的?”我呆呆地被他抓着胳膊往楼下走,可能自己都没发现一连串的疑问语气里有难掩的欣喜。
“你啊,真是一点都没变,一直这么啰嗦。”他放开我的胳膊。
“怎么样,还是学校舒服吧。”我完全接受了他的突然出现,不管出究竟发生了什么或是出于什么原因,现在,他走到了我面前。
我开心地挥舞着宽大校服下隐藏着的胳膊。
“我们去哪?”我抬头看看他。
“随便走走吧。不要一直晃,你这样真的很像地主家的傻闺女。”他狠狠拍打了一下我的胳膊。
“好疼,你是不是傻,下手那么重。”我反击过去。力度?嗯,比他刚才大了一点点。
快毕业的学生有什么变化,可能就是仗着自己已经快解放快成人的一股豪气,可以做些以前不敢做甚至不敢想的事。
我们一言一语走到楼梯口的时候,正好碰见往教室走的班主任。五十多岁的矮个儿男人,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古板腐朽的气味,特别是笑起来,眼睛眯成一条缝,露出满嘴大黄牙。我们都不喜欢他,他和我们关系也仅仅保持为他是整个班级最高统治者,而我们是被统治者。可能因为他一向是重点班的班主任,学生本来大多是好苗子,因此不管是平时练考还是大考之类考试考出的成绩总被当做学校的门面,他很骄傲,在背地里拐弯抹角地表示是自己很厉害,管理有方。在一届又一届学生为他打好的基础上他顺利成为这个重点学校的特级教师,平时心高气傲地很。他和我们平时交流很少,但总是以一种自己高我们好几等的身份偷偷关注着我们的一言一行,一有机会,便趁早自习结束后说教一通。
“无非是想向我们灌输我们真的很差劲但他自己厉害得不得了的思想,以此来满足他的虚荣心。”每一次班主任的长篇大论后,齐绮总是扭过头来以这一句话作为他的结束语,再加上她惯用的撇嘴的动作。
“老…师…好。”明晨阴阳怪气的声调把我从发呆状态惊了回来。班主任离我们三米远。
还怪恶心的。我耸耸肩,强忍着没笑。
班主任走近时,我清楚地看到他满脸的嫌弃和紧皱的眉头。
他不可能没听到,同样也很明白那三个字满满的挑衅意味。
他从我身边走来,瞥了一眼。
突然间明晨笑着拍拍我的头,我看到他本来从我身上抽离的目光又迅疾回到我身上。
紧紧盯着我,让我有点不舒服。
这种正常且小小的举动在班主任看来便是公开调情,污染班风,影响校风,必须严惩不贷。我们班级因为这种事被全年级同学围观罚站的例子太多了。
我当然知道明晨是故意的,他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挑衅班主任的底线。
班主任是看不起明晨这些艺术类学生的。在他们走后,他环顾一周脱口而出,这下好多了。
我们都懂他话里的意思。
不仅仅是终于符合了学校规定的每个班级固定人数,更重要的是,他们一走,升学率将会大幅上升。
我看到班主任脸色很难看,想尝试说些什么,但最终什么也没说。明晨眼睛一眨不眨地与他直视。
我心里暗爽。
“其实你没必要这样做,我们知道他古板不通人情又不是一天两天了。”我看着班主任一颠一颠向楼梯口走去,略大的衣袖来回摆来摆去。
“我们班没有一个人喜欢他,平时他那么嚣张,我们也快毕业了,我现在也算是为大家报仇。”他狡黠一笑。
“对,你都不知道你刚才那一笑是多么风骚,班主任肯定记忆深刻。”我笑起来。
“不过,你没事吧,他看着你和我一起出去,会找你麻烦吧。要不,你先回去吧。毕竟保命要紧,你还得忍他一段时间。”突然间他像想起什么似的把我往回拖。
“现在怎么怂了,刚才不是挺神气的嘛,我都不怕,你怕什么。”我甩开他的手,冲他挑眉一笑。
我逃了一下午和一晚上的课。
我和他在大街上晃过来晃过去,最后两个人坐在操场上闭目养神。
晚上操场人很多,灯光也刚刚好。高一高二的时候几个朋友经常逃掉自习坐在操场草地上闲聊。互诉年少不知名的烦恼,在一片漆黑中深情地说着自己和喜欢的人现在相处如何以及以后远走他方想要自由地生活。
所有的浪漫被扼杀在每天与试卷为伴的高三里。
我突然想到已经很久没有深情,也很久不懂浪漫。
“还记不记得初三有天晚上,你在QQ上给我发信息说以后我们还在一起?”我小心翼翼地问。
怕什么,反正夜很深,也很长,有什么是不能消化的。我暗暗给自己鼓劲儿。
“嗯。记得。”他淡淡回了我一句。
“我一直想问。以后……怎样就算到了以后?”我转过头,兴奋又紧张地看着他。
“高中?大学?还是五年后,十年后,甚至二十年后?”
我急切地想要听到他的回答,直直盯着他,在黑暗中我也知道他没有看着我。
“你说啊。”见他没反应,我拍拍他的胳膊。“我想知道。”
一秒。两秒。三秒。我失望地重新转过头。
头顶的星星稀稀疏疏,今夜竟然没有紧紧挨着。
其实,星星也很孤单。
一颗与另一颗是什么关系?在漫长的黑夜里,各自走在自己的轨迹上,今天和明天,相遇的还是我们吗?偶尔没有走到同一个位置的我们,会不会忘记彼此。
“我不想用确定的时间去衡量我们要在一起的时光。再长的时间我也不满足。”明晨突然开口说道。
我动作愣住,忘记转头去看他。
他的眼睛比星星美丽。突然想到这样一句矫情的话。
“没想到你这么矫情啊。”心中其实特别地暖但为了掩饰沉默的尴尬我故意傻笑着给了他一拳。
“好好画画。”我突然严肃而郑重地对他说。
我也会继续坚持我的梦想。不管我们去到哪里,你都可以用笔把我们的足迹画下来,我也可以用文字记录下来。我在心里想。
你画画,我写文。就这样生活下去。我心满意足地重新靠着他的肩。
在我的心满意足里我一个人规划好了我的以后和他的轨迹。强行把他拉入我愿意接受的生活蓝图里,甚至没有征求他是否愿意。他像是我的个人物品,被摆弄,被呼来喝去,随时随地充当需要的角色,来让自己满足。
太自私了。当然这是我好几年后才明白的。
“快回去了,明天你还得考试。”他一把把我拖起来。
我不想去想如果班主任知道我在高考前一个多月全省模考前一天逃了整天的课,他会怎样地进行各种言语攻击。
幸好,我人缘不错,成绩也足够好。班长和同学们也都相信我逃课真的是因为身体实在不舒服才回家休息的。因此,这件事也就随时间沉了下去,没有被公之于众。
而我,和明晨再一次见面真的是在拍毕业照的时候。
这么长时间里,证明我们关系的依然是每晚十二点后的几条短信。
(四)
拍毕业照那天,我们匆匆见了一面,没有太多交流。
一个班级一个班级轮流被喝骂着迅速排好队,有些人的脸蛋被太阳照的红扑扑,在刺眼的光线下睁不开眼,“咔嚓”一声算是对高中三年有了一份交代,然后人群叽叽喳喳地迅速向四周散开,有的人在全校各个风景不错的地方拍各种合照,而有的早已匆匆赶回教室继续低着头写题。
我找遍整个校园,最后在学校小公园角落发现他正在和两个女生嘻嘻哈哈地拍合照。
我突然平静下来,用力吸了一口气,刚才到处找他,每去一个地方期望又失望的焦躁突然消失。
他没有看见我,甚至没打算找我。我静悄悄退出小公园回教室继续做题。
离高考越来越近,我压力随之也越来越大。害怕高考失利,害怕一年来用每一次练考成绩吃力建起的大厦瞬间倒塌,害怕自己规划了无数遍的人生成了泡影。
如果高考没考好,那我的人生就完了。
这句话无数次在凌晨我半睡半醒的状态下出现在脑中。
和明晨的短信交流越来越频繁,但我也清楚地感受到这份联系逐步固定同时也逐步变味。
大多时候只是简单地询问几句睡了没,在写什么科目的习题之类。
叮叮咚咚的提示音打破寂静。
穿越两座城市距离的询问不是真的在期待对方的回答,只是想确认在这孤单且漫长的斗争里,我不是一个人。
从五月下旬开始,我开始对他变得话唠,短信条数记录明显增加。我开始向他抱怨一些自己各种看不顺眼的东西,包括自己很厌烦特别喜欢上课说话的同桌,包括不管怎么学也还是不及格的地理成绩,包括自己面对高考越来越无力与不踏实,甚至也向他求证自己成绩竟然从全校第四一下滑入全校十名开外,我的人生是不是要走下坡路了这样为难的问题。
他的状态没什么大的波动,保持一贯的冷静,对我的回复也都是平淡的几句话。“上了大学就会好的。”这样的话出现在他的回复里十多次。
我们的一问一答开始模式化,后来我突然想到可能明晨早已厌倦了这样用短信的方式来强迫维持已经渐渐疏远的关系。因为不知道从什么开始,所有的聊天记录都是自己想方设法开的头,自己一大段一大段的句子后面,仅仅跟了他少得可怜的几个字。
我决定试验一次,6月1日那天结束高三最后一次练考的我本来应该很有话题去发信息,但我没有,几个小时我静不下来,一直在等他主动发来的信息,哪怕只是一句在干什么这样的礼貌性问句。
可是,没有。
我一下子明白过来。
从六月一日起,短信记录消失。
高考结束后,我整理好自己高三一年的试卷和笔记,高高一摞,拍了照在QQ上给他发了过去。
卖了吧。不一会儿就收到了他的回复。
不行,万一我考得不满意,还要留着复习用。我把自己的心里话迅速发了过去。
你总是这样,活得太小心翼翼,自己一直给自己设套,自己为难自己。
他的回复是无比准确的。我给自己规定了太多条条框框,并且常常不知满足,因此容易陷入恐慌与失望当中。
填报志愿的时候到了。终于等到了可以为自己做决定的时候,也终于有机会履行最初两个人说出的承诺了。
但我们都迟疑了。
填报志愿结束后,某个下午我一边吃着盘里的水果一边在QQ上问他,填了什么学校。
他把自己填的学校发了过来,八个学校,没有一所和我填报的学校重合。
当初离高考还很远很远的时候,两个人无数次兴奋地说到高考填志愿时一定要填同一所大学。
满怀期待的承诺终于等到了可以兑现的时刻,双方却不言而明地全都选择默默忘记,谁都不想傻乎乎地去问,为什么成了这样。大大方方地默许,维护彼此都想要的自尊。
你还存着我们高三时发的短信吗?想了好久,打了又删,我心一横还是发了过去。
长久没有动静,头像静静在电脑的左下角暗着。
我起身去厨房刷了中午吃饭的碗筷,准备洗手时,尖锐的“叮叮叮”响起。
他的头像一闪一闪,我点开,“没有。我删了。我不喜欢留下太有回忆性质的东西。”
看到这样的回答心里失落吗?我说不上来,只是有一种任凭如何挽救也是徒然的无力感在全身蔓延。
既然无力,那就不要挽救了。
自以为掌握着故事的发展走向,最后才发现始终是自己一人入戏。
他自始至终冷静旁观,喜欢时一心投入,厌烦时全身而退。
(五)
这个夏天格外漫长。我一个人躲在家里补全了一年没看的电视综艺和小说。
有些遗憾是可以用时间去圆满的,而有些注定只能用时间去治愈。
当我收到明晨的QQ信息是有点惊讶的,当时我们从填报志愿事件过后已经一个月没联系。
他简单问我被哪所学校录取,什么时候开学。
这一个月里我不是没有想起过他,但这种想念并不是炽烈与不可忍耐的。只有在我深夜看了一部青春类型的泡沫剧,在我突然翻到练习册上模糊的简笔画,在我尝试去回忆我的六年中学时代,在我突然停下失去了方向,这种时候,他才会出现。
关于我们的生活,我一向记忆很好。甚至下了晚自习,我和齐绮一起去买棒棒糖,特意为他多买了一根,这样的记忆,还在我的脑中。
高一时我不喜欢数学,常常躲在数学书后睡觉,他拍醒我,然后指着书上的口水笑了一整天。
从高一开始,我们班一个漂亮的女生一直在倒追他,上课找他聊天,放学路上堵他,还特意按照他的尺寸买了只不便宜的戒指,然后狡猾地说,如果你可以戴上,就做我男朋友。
作为局外人,我看不懂她们两个的故事。明晨好像没有同意做她的男朋友,但两个人的关系却依然比较亲密,经常在一起聊天或是出去玩。
齐绮和我分析,明晨是一个滥情的人,他平时就喜欢和女生嘻嘻哈哈勾搭在一起,有这么漂亮的女孩倒追,时间久了可能他真的会同意哦。
下课后我问明晨,“你和那个女生怎么样了?她真的在倒追你?”
“是的啊,不过,我拒绝了。”他无所谓地回答。
“为什么?看你们相处地挺好啊。”我想起齐绮的话,有点疑惑。
“因为我不喜欢啊,不是相处得好就是喜欢。你是不是傻。”他无奈地摇摇头。
我突然觉得,虽然明晨平时和很多女生关系都不错,不少人都对他有滥情花心之类的评价,但他自己心里是特别清楚的。
他尝试一个人活得清清楚楚,不去在乎别人的评价。
齐绮问过我,如果明晨真的和那个女孩在一起了,你什么感受?
我认真想了想,好像没有那么介意,会有点吃醋,就好像自己的东西被人突然夺走,但是也不是说真的不能接受,甚至当时我也凑热闹想知道明晨到底会不会同意。
那份不甘愿,竟然仅仅是源于被人夺走的那个男孩当时他对我最好?可是除了这个,让我紧张想要知道他们结局的应该还有其他的成分。
如果初一那年九月份遇见的不是他,我的第一任同桌不是他,每天和我相处的人也不是他,换做任何一个人,也必然同他一样,被我想念。
所以,我到底喜不喜欢他?
没有答案。
(六)
齐绮不止一次和我聊过,说明晨是一个滥情的人。
我说,我当然知道。
一个女孩从他生命消失,他会短时间内看到另一个女孩的存在。
“对一个女孩念念不忘整个青春甚至一生,这是很虐待自己的事。感情如果成了这个样子,那就变味了。”我记得他一脸认真地这样对我说过。
从上次明晨和我在QQ上聊天过后,两个人延续了十多天的频繁联系。
有天朋友家没人我去陪她,闲着无聊向她讲了我们的故事,深夜在朋友的起哄下我问明晨,我们算是什么关系?
隔了好久,他说,我们两个各自冷静一个星期,理一下我们的关系。
一个星期后,他向我告白,我们在了一起。
其实我们都心知肚明,两个人抓着的只是空荡荡的六年时光,感情并没有浓郁到支撑两个人走在一起,或者曾经有,但平均到六年的时间里,也找不到踪影了。
由一开始的欣喜转为不安,我不知道如何去面对已经转化身份的明晨。
我看到两个人极力去维持这份感情的无力,看到聊天记录上孤零零地全是早安午安和晚安。
这并不是我想要的。
我开始不回应他的信息,拒接他的电话。消失了整整一个月。
一个月后,他在QQ上说,我们不要强迫彼此了。
我想了想拨通他的电话,他开口就简单明了地提出了分开,没有问这些天究竟发生了什么。
也许,我是因为其他的事才会消失呢?他太了解我,也太了解这份关系。
我说,“我尽力了,我不知道怎么面对。”
“我也努力了,和你相处真的很累。”他挂了电话。
我是不是真的有病。这个问题无数次冒出在我的头里。自以为不停追求感情的纯粹却不敢去承担,想方设法要去得到,得到后却无力珍惜。
后来明晨尝试在QQ上联系过我几次,我没有回复信息。
他也联系过几次齐绮,我提前打好了招呼,他没有任何收获。
齐绮来找我说,明晨没想到我是这么绝情的人。明明是自己当初首先提出想要理顺这份关系,现在却什么也不说,只是一味逃避和沉默。
我只是不知道怎么表达,其实我离不开你。
这句话在我心里来来回回翻滚了很多次,多少次我都想趁着情绪脆弱不顾一切脱口而出,大不了跑到他的怀里痛哭一场。
有什么,他来顶。
但更多次理智告诉自己,生活太长了,自己都接受不了自己,何必为难明晨。
不能害人害己。我告诉自己。
“齐绮,你理解我吗?其实我不是真的不在乎,因为太在意,所以无措。当然我…我也可以完全和他一样去苦苦维持这份已经不再纯粹的关系,但,这样我感觉我辜负了他,也辜负了自己。我……看着两个人极力想说些什么,却无话可说只能发句早安,这种感觉太痛苦了。”
我可以向齐绮解释,却无法告诉他我的想法。
“明晨足够洒脱,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但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做不到,我也不懂,是不是我真的有病?我害怕感情,哪怕对面站着的是我离不开的人,我也害怕。这是为什么……为什么?”我痛苦地蜷缩起来,抓紧自己的衣角,整张脸埋在胳膊里。
齐绮只是摇着头拍我的肩膀。
我是不是真的有病?抬起头,我满脸鼻涕泪水混在一起,无措地看着齐绮。
你不要想多了。齐绮说。
有些事情,谁也不知道答案。但是你也不用着急,时间会告诉你一切。
大学开学前一天我看到明晨给自己的留言,他说,还没开始就已结束。
我心里清楚这句话的指向。
只怪相遇太早。我默默算是回答了他的问题。
(七)
整个大一我们没有联系,时间让这份关系渐渐在我们的生命里隐藏。听同学说明晨陆陆续续交了两任女朋友,可能我于他而言,与那两个女孩并无不同。
我们是陪伴他的过客,他会记得,但再也不会被这份过期的感情左右自己的生活。
齐绮说我是有感情洁癖的人。我没有发言权,一直以来我都不懂自己。但事实就是事实,你再巧舌如簧地去掩盖,去解释,别人一眼看到的还是赤裸裸的真相。
明晨之后,我没有喜欢过一个男孩。
大一结束的那个暑假高中同学聚会,我没有去。
我不想去打扰那份已经被我允许沉睡在我身体里的感情。如果再见他一面,可能又是一段时间的挣扎与说服自己。
那天晚上我和齐绮在操场散步时她试探性地问,“我们聚会时玩真心话大冒险,明晨输了,然后被迫发了自己女朋友的照片在班群里,你见了吗?”
我摇摇头,我忘记什么时候就已经屏蔽了班群的信息。
“他女朋友……其实,和你还有点像。”齐绮顿顿,看着我说。
我抓着手机的手不觉一紧。
突然打开手机,不停往上翻班群的信息,刷屏太多,我没有找到那个都说和我有点像的照片。
“你不会还对他有……”齐绮小心翼翼地说,她没有说完,我也知道。
“高考结束的时候,我问他我们高三发的几百条短信他还保存着吗,他说删了,他不喜欢一直停留在回忆里。那些短信,我现在还有。”
我冲齐绮笑笑。她摇摇头说,你真是自己不放过自己。
“最难过的就是高三的那段时间,那些短信成了我每天坚持下去的念头,我不知道于他而言有什么样的含义,可能就是每天晚上无聊所以用来打发时间,最后甚至可能因为太占内存,所以没有任何留念地删掉。”
“当初他对你那么好,我们都看在眼里。其实吧,也不能说他滥情啦,要求一个人对另一个人永久地好,这种事本来就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我看着齐绮,她应该是最明白我心思的人。
她和我同时认识明晨,几年来我和明晨之间发生的曲曲折折,她都一一见证。
“你,现在,把他删掉,彻底和他说再见,彻底和这段回忆说再见。”齐绮突然抓住我的胳膊,一字一句严肃地说。
我疑惑地看着她。
齐绮继续说,“你看你现在的样子,人家都谈了两任女朋友,可你呢,明晨之后你有尝试再去认真了解一个男生吗?当初是自己要放手的,可现在还一直困在里面。时间够久了,也该结束了。”
该结束了,是吗?我不停回想齐绮的这句话。
我和齐绮绕着操场走了几圈,十点多的夏天不算迟,操场的人依然热热闹闹。
“我把他QQ删了,电话号码也删了。”回家路上我对齐绮说。
“嗯。”齐绮冲我笑笑,我知道她在对我说,早该如此了。
在我以为我悄然消失于这段纠缠了几年的关系时,第二天明晨重新请求加我为好友。我犹豫了几秒,然后同意。
他问我,为什么删我?
当时有极大的冲动回复,嗯,我也不喜欢留下带有回忆性质的东西。包括人。
这样一定很解气,但有什么意义呢,明晨已经找到了我们之间关系的最好定位,我却一直不肯走出这段早已畸形的感情。
你一向对女生都挺好,所以我都怀疑是不是在你心里我和那些女生一样?我还是没忍住发了这样的问题过去。
我是一个容易被情绪控制的人,怎么矫情怎么作,我就怎么来。
人家都有了女朋友,你说这话什么意思。我在心里咒骂自己。
不是,我加的人很多,换做一般人把我删掉,我是不会发现的。我看着他发来的这句话,看了一遍又一遍,心里琢磨了很久。
这样看来,我还是有特殊意义的吧。
后来我才发现,我的特殊具体表现在哪里。有一天我上课时突然收到他发来的QQ信息,上面简单向我说明他现在分手了。
一下课我就拨了QQ电话过去,他说他心情不太好,想要一个人去青岛散心。
我笑着问,你是去疗伤吧?
那天两个人打了一个小时四十分钟的电话,很久没有这样聊过,两个人从初中到现在都扯了一通。
最后他和我说,走了这么久,接触过这么多女生,发现最了解他的,还是我。
“我自认是一个不喜欢盯着回忆看的人,但可能你真的是最懂我的人。我不想让你现在就同意和我在一起,这样对你很不公平,等我彻底从这段感情里走出来,也等你想好,到时候我们再在一起,可以吗?”刚挂了电话,我就收到了这样一段话。
我竟然鬼使神差地同意了他的提议。当时完全忘记了曾经有过的惨痛教训。
在同一个地方摔倒两次,不是意外,是心甘情愿。
“你们两个人真是一个比一个奇怪,一个自以为很懂感情却三番五次地走回头路,一个甚至不清楚自己到底喜不喜欢就这样为他断了自己的感情路。”我告诉了齐绮那天明晨对我说的那番话,她特鄙视地看着我。
最后她说,如果你真同意。我看不起你。
我也看不起自己。我在心里想。
可是,如果我的第一份感情要有意义,那给予的对象,只能是他。
不是“会”是他,而是“只能”是他。
我知道我完了。
后来,在我还在考虑的时间里,我却偶然发现了一个事实。
明晨有了女朋友。
我平静地去问他,想要确认他是否真的又再一次脱离我的生活。
他说,这么久了,你还没回复。她正好出现,而我不想错过任何一个有感觉的女生,只能说我们两个有缘无分吧。你也是这么想的吧?
你也是这么想的吧?
我“嗯”了一声。突然累到不想再去多回复哪怕一个标点符号。
原来这么久,利用这份感情的不仅是我。
这样也好,我也不用太羞愧。
(八)
我离自己的梦想越来越近,在大学静静读了不少书,也写下了不少故事。
不少读者一直追问,这些故事有没有原型?现在我终于有勇气去面对也敢承认,我笔下的每一个故事,都有我们两个人的影子。
我不知道现在的他过得怎么样,身边的女孩是第几任女朋友。但他曾经说过,于他,我是不一样的,这样就够了。
可能只有从来没有真正得到过的感情,才会一直都有最足的价值。
我不会忘记,十年前两个十三岁的小孩用笔羞涩而又郑重地在对方手心写下了彼此的梦想。
从那一刻开始,我们的命运脉络开始缠在一起,这几年来,有过开心,也有痛苦。
回头再看,那段颓唐且珍贵的青春岁月,庆幸有这样的一个人一直陪着自己。
有句话说,每个人都是自己生命中的匆匆过客。
你匆匆而来,又匆匆而走。从此,我的梦想,始终有你的一半。
你也一样,我想。
佑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