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时在西山经常见到一个精神错乱的人,很年轻,脸孔是黑乎乎的,手脚是黑乎乎的,打结的黑发散乱披着,乱糟糟的像个鸡窝,衣服破破烂栏的像个叫花子。他靠着西山的墙脚拖拉着走,眼神直直的,嘴里不时发出呵呵的傻笑。我在西山桥这头望去,心里一阵害怕。他也有自己的窝,在西山的另一侧,是个破破烂栏的木屋,屋门也是歪歪扭扭的斜着。
那时年纪小,看见了,只知道害怕,躲的远远的。
等年岁增长,回首,忽然发现,生活中,人群中,甚至就在身子边,这样的人并不少见。
有些人你看着真是好好的一个,可是不晓得经历了什么,有一天忽然就不对劲了,精神跑出正常的轨道了,离了轨道再拉回来那真是一个蜀道难。
远房的一个小妹,小时乖乖巧巧的,又听话又上进,成长过程也是顺顺利利的,阿妹读的是职高,她在班级成绩数一数二,但阿妹心气高着还要转普高读大学。
某一日学校组织去杭州旅游,出门时小姑娘高高兴兴的,玩了好几处著名景点,去了灵隐寺,去了瑶琳仙境。旅游结束回家忽然发起了烧,她妈当时也没特别重视,想着感冒嘛吃点退烧药就行了。哪想这烧越发的猛了,还说起胡话。家人以为旅游中在某处见了不该见的东西,被那玩意缠上身了。家人笃信基督,当时向上帝虔诚祷告,祈求天主帮助。上帝大概疏忽大意了,只救了其一把最重要的给落下了。过了几天这孩子烧是退了,脑子却糊涂了,傻了,这学也上不了啦。家人再次祈求无所不能的上帝,日日夜夜,一心一意。哎,这一日日的却不见好,疯病愈加严重了,除了说胡话还打起人来了。做父母的这时想起要送精神医院救治。可怜这孩子,在本地精神医院出出进进住院好几次,病情也是反反复复,时好时坏的,上学也成了痴人说梦了。
后来家人又带着她去省城医院,可能错过最佳治疗期吧,效果也不见好。
也有人说做父母的早些年不肯多花钱,这病当时若不拖着抓紧着去省城的专科医院看,不会是现在这个糊涂样子啦。
说着就会讲起另一个姑娘的经历。那姑娘家境优渥,初中毕了业,家里就给安排了好工作,姑娘十七八正值青春年华,春心萌动,和父亲的一个学徒工谈起恋爱,因为家里人反对,俩人偷偷摸摸的谈,你侬我侬,私定终身。《牡丹亭》里的杜丽娘是为爱而死,姑娘不知怎么为爱发了疯,神色恍惚,胡言乱语,又好似醉酒后的人把不该说的都给说了。
家人都慌成一团,如何是好?好在做父母的当机立断把人直接送到省城医院,看了很长一段时间,病情大有好转,又合着这姑娘的心意,订了俩人的婚事。或许是省城大医院疗效显著,又或者是姑娘的心病解决了,有情人终成眷属。两者兼而有之吧,总之病好的八九不离十,让亲人悬着的那颗心总算放下了。回归正常生活,姑娘工作结婚生娃到孩子长大工作结婚生子,一桩接一桩,倒是顺顺当当的。只是这病受不了刺激,家里人都得让着她几分的。
回头再看这小妹,运命不济啊!
这孩子发病前几年遇到我,总拉着我的手,眼巴巴的:“姐姐,我要读书的,我喜欢读书的,你给我推荐几本书吧。姐姐,你现在住哪里呀?我想去找你说说话啊…”
她妈妈在一边使劲的向我眨巴眼,摇着头,这边说“姐姐很忙的,你不要去打搅啊。听话啊,回家好好睡觉,好好吃药。”
我一时想不起怎么说才好,寒糊着“好啊,好啊,姐姐有书给你。”
我母亲在一旁急了,打断说:“现在不能念书的,越念脑子越糊涂了,整天胡思乱想的。妹妹啊,你在家没事多帮妈妈干干活啊……”
可怜这孩子,从十八岁开始就吃精神药丸,吃了半辈子,大约要吃一辈子了。 几十年如一日,每日在家闲呆着,逢周末就和她妈去教会做礼拜。从前那些喜欢读的书本属于违禁品老早被家人收拾送到废品收购站,取而代之的是《圣经》和唱诗班的诗之类的书籍。
从此家里家外所有的事情都与她无关,大事小事都要躲着她,丧事喜事都要避开她,怕她受刺激,怕她胡思乱想病情加重,也怕她说话颠三倒四丢了脸。
过了几年再打电话过来,她在那头急急的说着:“姐姐,我给你送福音来了,上帝他啊……”
一次路上偶遇,眼神呆呆的,面色苍白着,人倒是胖了一圈,拉着我的手不放“姐姐,你信上帝吗,你要相信啊,我来给你送福音了,你得相信……”
陪同的母亲赶紧抓住她的手,“快走快走,姐姐还有事的。”
被母亲拉走的她,却频频回头“姐姐,你要信上帝哦……”
阿妹,成为一个藏在盒子里的人了。盒子里只有一本书—《圣经》。
也好,一个人无路可走,陷入深渊无法自拔时,除了药物控制你的病情,信仰会给你希望与力量,只是阿妹的经历过于极端,令人心酸。然而,她自己也无法选择。造化弄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