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全身赤裸的男人静静躺在地上,眼睛大睁,布满血丝,一副峥容,但看到他的人没人会觉得他在接下来破口大骂或大打出手,因为他再也不能了,他的眼睛不可能再闭上,面容也不可能再平静,他的肚子已经被剖开,自腹部到下体,偌大的一道口子,粉红色的肠道争相恐后挤了出来,看起来就像盛开的一朵花。但鲜血和体液筑染了它,让它看起来又像是从胎中出生的婴儿。地上已经积满了一摊血水,血水还有着温度,冒着热气。
但是尽管有如此伤势,也不会令人马上死亡,但他的样子看起来在死前并没有太多挣扎,所以他的脖子上也有一道伤口……或者说不同的伤害全部集中在了这道伤口上,伤口凌乱地一塌糊涂,扩张到了整个脖子,伤口中可以看到脊椎,由此可以看出这道伤口的深浅。
蹲在一角的女人埋头哭泣着,她也是浑身赤裸,身上有被喷溅的血水,也有来自身体伤口的血水。在她旁边躺着一把柴刀,一把染血的柴刀,刀刃上还残留着粉嫩的肉芽。
青年看着她想说什么,但张了张嘴,话到嘴边,又不知道该怎么说。女道士来到她的身边,轻轻抚摸她的后背,小声说着什么。青年别过头去。门口围观的村民似乎刚从震惊中回过神来,马上一个个面露峥容,义愤填膺。
“妖女!”
“妖女!”
“妖女!”
他们怒吼着,似乎要把门框撑破,争相恐后钻了进来,但就在这时,一道利刃划破肉块的声音响起,这声音比起怒吼微不足道,响起的瞬间便被淹没在声浪当中,但这声音在一旁造成了一处难以忽视的静默空间,因此所有人都停下脚步,休了声息,看了过去,看到的是一个少年,手中拿着一把长剑,剑尖朝下,刺入了不再动弹的尸体中去,长剑划动,尸体的四肢被一根根切除,长剑又刺入尸体胸膛,长剑转动一圈,扩大伤口,然后向下划去,将尸体切成两半。
方才还吵吵闹闹的屋子此刻变得落针可闻,恐惧的神色再次出现在了村民脸上,有一个青年从人群中钻了出来,冲向少年。
“混蛋!住手!他都已经死了!你怎么还能那么残忍,毁他的尸体!”
但他刚刚靠近少年身边,长剑便也同时出现在了他的脖子上,剑刃光可鉴人,泛出的剑光后面是少年冰冷的目光。
“他做了什么?”
少年问道。
“不知道!”
这个青年回答。
“那要不要我来告诉你?”
“不需要!我不要知道他做了什么!我只要知道他被谁杀了!是谁杀了我爹!”
“他是你父亲?”
少年有些意外。
“这是我的事!不需要你管!你不是我们村子的人,我们村子不欢迎你!请你马上离开!”
“她,我要带走。”
少年指向女人。
“不可能!她杀了我爹,我也要杀了她!”
“哪怕她只是受害者?”
“她杀了我爹!”青年大声强调。“她是杀人犯!不是受害者!受害者是我爹!”
“这真可笑。”
少年收回长剑,这个青年顿了一下,就要转过身去,就在这时,少年又将长剑刺出,划破了青年手臂。
“我要杀了你!”
青年怒吼着,就要扑向少年,黑影一闪,一道人影出现在他身前,挡在了他和少年中间,他淡淡开口。
“按照你的意思来说,如果你杀了他,我是不是也能杀你?”
“你眼睛瞎了不成?”青年指向自己手臂。“他要杀了我!我为什么不能杀他!”
“但你没死,如果你杀了他,他死了,而你活着。”
“那是他该死!”
“但你是杀人犯。”
“我杀的是坏人!”
“杀坏人的人就不是杀人犯了吗?”
“当然!你娘没教过你惩奸除恶吗?”
“那杀了一个畜生不如的人,为什么会是杀人犯?”
“你说谁畜生不如!”
青年突然激动起来,目眦欲裂。
“你知道。”
“……”
青年沉默。
“但是……”他失魂落魄地喃喃自语。“他是我爹啊。”
对此,青年只有叹了口气。
他走到人前。
“事情到底是怎样,我想各位都不糊涂,心里都清楚的很,为了保住死人的颜面也好,为了报仇也好,杀人都是不可取的行为。这里我和师弟会处理的,各位就散了吧。”
村民们离开了,当那个青年离开前,他向青年提出要给死者收尸,青年看着他叹了口气,拒绝了他,只保证会让死者入土为安。那个青年离开了,而忍耐了半天的少年终于忍受不住,转身呕吐了起来,他将肚子里的东西几乎都吐了出来,但反胃的冲动并未停歇,他一直干呕着,明知吐不出什么,手指还是塞进喉咙催吐,只是这样反而加重了呕吐的情况,如此周而复始,好半天后,少年终于脸色苍白地坐到了地上,汗水湿透了衣裳,他喘着粗气,看着被他切开的尸块,拄剑站了起来。
“你应该换种方式。”
青年对他说。
“这种人死不足惜!”
“哪怕是唯一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犯的错?”
“输了就是输了,没有别的理由,有些错能犯有些错不能犯!”
“……”
青年不知道该说什么。
女道士这时扶着女人走了过来,她在女人外面裹了一层粗布遮住身体,女人垂着头,看不清她的样子。她还在抽泣着,女道士对青年摇了摇头,带着女人出了门。
片刻后两人也走了出来。
外面一个人也没有,突然发生了这种事情,想必没人想在路上闲逛。两人沿着小路离开村子,在前方看到了道士的身形,他们没想要和别人结伴同行,所以只是在后面慢慢跟着,但那个女人显然走不了太久的路,不一会儿就不得不停下来休息一下,这下两人就不得不走上去,四人坐在一块。
“谢谢你……”
首先打破沉默的是女人,她抬起头来,看向少年。虽然她的头发略显凌乱,脸色有些憔悴,脸庞上还残留着淡淡的泪痕,但是她的样子却并不难看,可以看出她有着很好的脸蛋。少年瞥了她一眼,就不再看她。青年再次开口,他几乎代替了少年对外的大部分交流。
“不用感谢他,他只是自己想做而已,有没有你的事,我估计结果都没啥太大差别。”
女人静静地坐着,视线看向草地,在发呆。
“这次该告诉我你们的真名了吧?”
女道士刀廉平开口。
青年看向她,非常惊讶地说。
“唉?难道你告诉我们的就是真名了吗?刀廉平?和你一点都不相称啊!”
“这可是我父母给的。”
刀廉平苦笑。
“真是的,这不是一点都不平吗?”
刀廉平一愣,并没有明白青年话里的意思。青年摇了摇头,相当惋惜。
“要说名字的话,我想师妹应该没听过我的名字,毕竟我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但是我这个师弟,你一定听说过他的大名,要说这两年最出风头的年轻人物,那必定是我这师弟。”
“古千川?”
“那谁?”
青年对刀廉平的话露出疑问。
刀廉平再次一愣。
“难道不是吗?”
“是不是得话肯定不是,不过这古千川啥的很有名吗?比我师弟还要厉害?”
“你难道没听过古千川这个名字?”
“都说了不知道了,再说既然我都不知道,那这个叫古千川的大概是哪个犄角旮旯有点小小名气吧,和我师弟还是没法比的。”
“……”
“菏泽,你总听过吧?”
“……那谁?”
刀廉平楞了,青年惊了。
“你竟然没听过?你是哪个犄角旮旯出来的?”
“……”
刀廉平唯有沉默。
过了会儿,她开口。
“你们是哪个门派的?”
“还能是哪个门派的?看这衣服不就知道了,你是正一教,我是太一门,我们都是一字辈的,你说巧不巧?”
“太一门!”刀廉平惊讶地瞪大眼睛。“你们竟然来自太一门?太一门不是说是影子教派吗?不管天下事,你们怎么来到这里了?”
“影子教派?”听别人说起自己的门派,有疑问的反而是青年自己。“什么是影子教派?”
“你不知道?”
“我知道还会问你?”
“影子教派就是……和一些隐世的门派差不多吧,几乎都不在世间走动了,但是有一点不同的是,这些隐世门派尽管隐世了,却并非不出世。反而是影子教派是真的不再出世了,没人知道影子教派出现的原因为何,世人也有很多猜论,但目前最令人信服的说法是,这些门派都有着自己的使命,在使命出现之前,他们就与世隔绝,但当使命到来,他们就会倾尽一切去完成使命……”
说到这里刀廉平停顿了一下,看了看青年,又看了看少年,似乎有什么想说的,张了张嘴……
“我们可不是为了那啥使命来的。”
青年替刀廉平把她想说的话说了出来。刀廉平看着他笑了笑。
“那你们怎么会来这里?”
“其实是门派安排下来的任务而已,也没什么出世不出世的,自小开始像这样的任务我们就已经在做了,并且做的还不错,原以为这样在外面出尽风头了,没想到我们这个门派竟然是这样的啊,隐世,那我们所做的一切不就都只在门内传播了?这么说从犄角旮旯出来的反而是我们了?”
说到这里青年愣了愣,看向少年,少年没理他。
“我说你原来也没那么出名啊。怪我整天把你的名头挂在嘴上。”
“有谁说过自己很有名吗?”
“可我说你有名也没见你反对啊。”
“有必要什么话都反对吗?”
“但你总要同意我可没半点狐假虎威的意思。”
少年叹了口气。
这是一场闹剧。
在天黑下来之前,四人又往前走了一段路,但女人没走多长时间,便无法再度前进,原因是她一直光脚走路,脚上已经磨出水泡,流出脓水了。但其他三人并非没有注意到这件事,青年提出要贡献后背,背她前进,但女人对男人的警戒似乎并没有因为这一路走来而有丝毫放松,躲在刀廉平背后默不吭声。这事如果要算她的“救命恩人”菏泽来的话说不定能成,可这人似乎比女人还要倔强的多,硬是以男女授受不亲为理由拒绝。刀廉平倒是把这要求提出来了,可女人似乎对这个一路走来帮助她的人心生感激,说什么都不肯趴在她的背上。于是,停下来后众人就在路边上升了火,拿出干粮,暂作休息。
圆月高悬,四方草地亮亮堂堂,燃尽的火堆还往外散发着微弱的余温。三人早已睡下,少年站起身来,走到附近,拔出长剑,插进土地,在地上划动,刻画出一个图案。图案完成以后他换了个地方,继续刻画图案。他在三个地方刻画了三个图案,三个图案之间的距离至少三丈。他回到最中间的图案之前,用长剑在手掌上划破一道伤口,细如流水的鲜血滴落在图案上方,悬空涌动。少年收回手掌,站在远处静静等待。约莫三刻钟过后,一道水流声悄悄响起,那不是水流声,而是破水声,游鱼在水面上划过的声音。在这水声响起的那一刻,少年双手紧握剑柄将长剑横放于前,做出格挡的姿态。与此同时,鲜血下的图案中跃出一条鱼,一条黑色的发亮的鱼,在月光下,它身上的鳞片纵横交错,仿佛是世间最宝贵的黑色宝石,自图案中跃出的身体曲线优美,世间没人能画出这样曲线,但是它的头颅却一点都不优美,那是一个挂着腐烂碎肉的鱼类头骨,嘴巴上还长着两排锋利的牙齿。这张嘴巴冲向鲜血时并未马上将它吞下,而是隔着鲜血与少年对立。少年蠕动着八根手指将剑柄握的更紧,就在这时,“嗡”地一声,一道细小到不知该称为光柱还是光线的攻击在那张鱼嘴里喷发出来,经过鲜血,变得通红。这道攻击来到少年面前时根本就没给他留下多少时间,他也只是在水平上将长剑挥动。他这样不像是在挥剑,而像是在挥舞木棒。血色攻击落在长剑上发出“叮”地一声,紧接着就在长剑的挥舞下被反弹回去。那条黑鱼似乎没有想到会是这种结果,就在它想要吞下鲜血回到地里的那一刻,左右两边的图案中突然各自抽出一条细小水流,水流犹如长鞭,瞬间将它捆绑,那道血色攻击也在这时向它袭来,它尾巴一甩便将攻击打散。它放弃鲜血冲破束缚,就要钻回土里,它那只凸出眼眶的死鱼眼里突然倒影出一道模糊身影,身影唯有一双眼睛冰冷发亮,一只大手向它抓来……
时间并没有变化,它就像一把看不见的尺子,刻下谁也看不见但却真实存在的刻度,它对谁都公平公正,一分一秒的长度对任何人都一样。但是……在这一刻少年的体感时间突然变得漫长无比,他能看到自己的手掌抓向那条黑鱼每一刹那的过程,还有……在下方图案中突然亮起的青色玄光。玄光中冒出一个黑色的头颅,这个头颅怪异,似人非人,头盖骨奇形怪状,外凸的骨头棱角分明。这么一个头颅和黑鱼融合在一起,那张脸变成了鱼脸,人性化地露出狰狞地笑容,一颗颗牙齿交合摩擦,发出“呲呲”声响。另外两个图案上下起伏,从中冒出两只手臂,手臂足有一个大木桶粗,手掌筋骨狰狞,利爪森寒。在少年手掌抓向融合了黑鱼的头颅时,那两只手掌也抓向了少年,但那两只手掌却不受时间影响,现实当中应该是快若闪电,在少年眼睁睁看着它向自己袭来而无能为力时,突然“叮铃”的声音响起。声音在少年耳边响起时是那么急促,好似它就那么晃荡一下而已,但他却无法催动意识去寻找这声音的来源。他的意识极速转动,但身体却还在跟随许久之前下达的命令,他的双眼看着前方,也因此看到了鱼脸在这声音响起之后,突然露出惧怕的神情……
少年蹲在地上,手中抓着一个腐败的鱼头,上面挂着腐烂的碎肉,眼球还差点凸出眼眶。他一口咬在这个鱼头上,鱼头在他牙齿的咬合下破碎,黑色的汁液四溅,他也没顾得上擦拭,一口一口地将鱼头吃完。
“你在做什么?”
他回过头去,也不需要寻找声音的来源,就发现了站在身后的刀廉平,她一只手里拿着拂尘,一只手里拿着佩剑,佩剑在寂静的夜色下嗡嗡作响,那只怪异的护手似乎脱离了剑柄的制约,自顾自地颤动,撞击在剑鞘上,就发出了“叮铃”的声响。
……叮铃……叮铃……叮铃……
少年变得无神的眼睛突然一凝,看向黑暗中的某处,黑暗在他眼中似乎失去了作用,他在黑暗中看到了一个死人,而这个死人,现在正悄悄向他们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