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辈子如果没有意义,也就是“想头”,那么追逐快乐就将成为本然的意义,于是痛苦将紧紧伴随,越快乐就越痛苦,它们就像一个硬币的两面不可分割。而当代的紧迫问题是一切意义已然土崩瓦解,科技的发展和群体矛盾的升级已将一切柔软和诗性之物驱赶到月亮之中,ai大有代替人类活的趋势,最初梦想过的伊甸园乐土的新大陆更是云山雾罩不知所终,每个人不管是今生还是传说的来世都沦落为挣钱的大背景。并未有任何超越岁月和灰尘的召唤,更未有终极的奖赏,终点只是那黑暗、痛苦和含义不明的死亡,而死亡如不知何时掉落的高悬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这样的一生对本质是做梦、写诗、徜徉和创造的人类来说犹如蒙着眼睛拉磨,是一场煎熬,而能扯掉眼罩看清真相的人更痛苦。于是我们追逐更大的快乐,寻求更大剂量的刺激,只能以98%的时间拉磨以求2%的时间去放纵、去做人、去忘记磨盘和去发朋友圈。
每个人都怀揣着浩浩汤汤的生命之大光把自己砍成一个适合社会的形状,满怀不甘躺了进去,个体的大光暗了以后大机器的微光亮了,轰鸣中日行太空五万里,虽然不知去向哪里。
每个人都有个难以启齿的瘾癖,说得好听点就是追求更大的成就,说得难听点就是喂不饱的狗,几百万年来春天从来不变准时莅临,但不管是个体还是群体的成就需求却在与日俱增,欲壑难填。成就之后是更大的空虚,更大的空虚呼唤着下一次更大的成就,我们集体扑向不可知深渊,一辈子四千多万分钟却从未静下来五分钟思考到底为什么要追逐这被刺激得发肿的成就,而战争、贫穷、瘟疫、离婚、疾病、失业、失眠、抑郁等如一群老鼠不断啃噬着我们的安全感,而事实上任何时代都不比其他时代更安全,人类发展的历史不管是集体层面还是个体层面的主旋律都是动荡和不测,而在当下的金钱和科技叙事的大背景下人类的未来已经集体失踪,电路板和流水线天幕下塑料大地之上,我们就像一群奄奄一息的饿狼在一场失败的隐身术中醒来。
我们的灵魂很饥渴。
即便再怎样把自己的信念、理想、意义的慰藉封装进社会对我们的美好承诺之中,我们的真实自体也是不会满意的,这就像渔网中的仙鹤绝对懂得迎接它的是汤镬而不是天空,我们无法在生命的昭然层次上欺骗自己任何,各种身份、各种证书、各种标准化、各种规范、各种表格、各种档案、各种领域、各种深耕、各种抄袭、各种洗稿、各种GPT4……我们致力于将一个浑然的灵性变成一种铁律的一部分,上升,上升,粗粝的像素点变成广阔图景,叹息变为寂静,但那不可言说的孤独依然避无可避,就像黑暗太空中的一个火球。
我们的灵魂很孤独。
孤独在睡梦中休眠,孤独在人群中耀眼。
大多数人确然到死都没向尘世之外瞥一眼,但那些瞥过的人又何尝看到过更为不同的月色,当我们的头脑被成瘾的神经回路和焦灼的躯体反应所控制,我们就像被吓坏的小猫只能退缩到管道的更深更暗处,此时拿起手机成了我们唯一的安慰。
人生应该活成什么样子,该以什么样的方式活着?
人生应该活成人的样子,该以真实的方式活着。
人活着就应该回到无法被概念化、无法定义、无法归类、没有目标、没有名字、没有任何人造标签、纯然无染、不可言说、深邃丰饶的现实母体之中。从虚幻人生的高台上纵身一跃你是安全的,我们都是现实的母体中诞生的孩子,所以现实母亲是绝不会伤害我们,它会赐予我们一切所需的安全和意义。
佛在灵山一会最后也说无可说,只是拈花而微笑,拈花就是“真正进入现实”的最富有表现力的象征,而微笑代表着那言语道断心行处灭的在现实中的超拔体验。于是才有了门风高峻的禅宗一脉,遗泽今日。
现在你来做几件事:
清理衔尾蛇诅咒。找出你生命中那些恶性循环的事,比如赌博,比如借贷,比如色情,比如酗酒,比如游戏,比如高消费,比如算计别人,比如事业狂,这些东西犹如吃自己尾巴的蛇吞没了你的现实,它们无一例外给了你超强刺激的同时也给了你难以忍受的痛苦,它们将你的头脑变成一团紊乱而疯狂反应的神经通路,将你的身体摧毁为瘾癖的化工厂。解脱的唯一方式是不再咬自己的尾巴,跳出这个恶性循环,用新的、现实的正向循环代替他们。最初几个月你一定会很虚弱,但现实最终会滋养你、哺育你、疗愈你。
清除掉一切恐惧的基底——死亡恐惧。死亡其实是不存在的,我们对死亡的恐惧其实是没有活在现实的呐喊。当身体衰弱,如电池放电结束,我们会欣喜地坐在那里迎接真正的死亡——那个亘古永恒的变化,那不生不灭的能量终于迎来新的表达形式,在那个未知的新世界的黎明第一次睁开了自己的眼睛。
驱逐消费主义。消费主义卖的东西是物质,而物质只是一种概念、一种印象、一种解释、一个被兜售的意义、一种过程、一种承诺,任何物质在现实中如果没有对应的应用场景和真实的使用体验,那它就只能是一个谎话连篇的故事,比如钻石,比如大牌皮包,比如最新款手机,我们将这些东西拆成一万份你也永远不可能找到一丝一毫的个人价值、个人意义、个人信仰、个人魅力。人如果依附在物质上求注视求认可,那此人已变成更多、更新、更具欺骗性物质的生产资料。
清理小我。不存在你这个人。当你看一本书的时候你并不知道你在看书,当你爱上一个人的时候你并不知道什么是爱,当你享受音乐的时候并不能将这首曲子的意义同时写在纸上,你只能单纯地体验书、爱和音乐;正如你只能体验视野、嗅觉、声音等一样,你觉得小我存在,那你就不存在于现实之中;你觉得小我存在,你就成了那个被异化、被标签化、被赋予意义、被强塞进无数现代概念和特性的“异化体”,而不是与现实合一的丰裕感受。感受才是真实的自己,而感受只能建立在现实之中。做个试验:闭上眼,先是跳上自己身体三米高打量现实中的自己,再在100米的高空打量这片城市,再在一万米高空打量地球被切割被挖掘的样子,最后升上太虚空——那广漠而寂静的宇宙,此时你一定能感到小我已经消失,这就是空性。当你再次睁开眼睛,你对自己这具身体,对周遭的一切人事物就有了新的眼光和体悟,从此你可以放下一切,而丰沛的意义感将随着你的现实的打开而呈现于你面前。
清理人。和他人交往时试着拆除头脑里的一切固有标签和看法,第一次凭真实感受去了解他,这感受活泼泼如汩汩流水恣意在现实的土壤之上纵横,你将得到无数新人。
回到当下。这是最重要的生命觉醒——彻底清除掉脑中一切过去、现在、未来、人造概念、信念、观点、看法、理念、叙事和分别。还自己一个虚空的头脑。我们的头脑害怕虚空,没事,就像憋气那样,忍几分钟,你会发现和憋气不同,当下的无限,将以心跳和呼吸的形式将你彻底接管。你了了分明、无比敏锐但又不囿于常俗和界规,在一切关系,一切行动中,你总是做全宇宙最恰当最优雅的那个抉择:做最真实的自己。
回到身体。通过冥想,你可以回到身体的神圣庙宇,你将在胸腔发现太阳系,在颅骨中发现银河系,在血管里找到宇宙大爆炸的秘密。我们的身体和这个宇宙本是一体,向内是身体向外是宇宙,中间是一个觉察者:空性。当我们通过冥想进入这个空性,我们会发现陌生的外星世界、流着涎水的巨蜥、热带雨林和疯狂的日珥都是我们身体的一部分。没有身体也没有宇宙,只有融合,只有感受,那不知从哪里开始也不知在哪里结束的这一段自我如冰雪消融,当我们开始流动,世界、时代和未来有了崭新的意义和不同的辉光,我们不再麻木,不再彷徨,不再抱怨,不再内卷。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
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