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旁的人而言，我的整段人生，都不过是一个平凡人乏善可陈的岁月流逝：我小时候第一次骑自行车摔破膝盖的疼痛；第一次拿第一名的成绩回家的兴奋；第一次一个人出远门的紧张；第一次接吻的甜蜜与羞涩；第一次谈恋爱与第一次分手里的喜悲；第一次失去至亲之人的悲凉；第一次独自生活的寂寞；第一次同另一个人共同生活的复杂心情……都不过是不值一提的寻常事件。没人愿意听这些故事，因为每个人都在经历。

有什么特别呢？他们说，这就是人生啊。

是的，做为故事，平凡人的生活，实在太不起眼。似水流年，凡体肉身，我们应该早早接受平凡人生的剧本和宿命。

可是，如果有人问：可是如果不接受被认为应该过的人生，会怎样呢？——会怎样呢？

　第二章 老李

曾经的确是很爱很爱的，可是，没有人说，有了爱，就能够好好生活。有时候，那只会更难。

跟静子有几年交情的人，都大概知道老李这么个人的存在。虽然只是结婚了半年，可做为前夫，总还是常常需要在熟了之后跟朋友介绍：“哦对，我曾经短暂地结过一次婚”，而做为这段婚姻里的主要角色的老李，自然免不了被拿出来讲一讲。

老李跟静子结婚的事情，对于静子而言，简直像是上辈子的记忆：二十出头刚毕业就结婚的年轻情侣，起初甜蜜的二人世界度过之后，很快遭遇考验。于是一年以后，这段经历了大学四年浪漫校园爱情的婚姻，以老李出轨被发现而告终。

静子离开北方，来到这座南方城市开始新的人生；而老李，几乎就在跟静子离婚后的一个月，跟那个女人走入了下一段婚姻。

之后的几年，静子断断续续地交了几个男朋友，不是嫌长得丑，就是心理发育不成熟，亦或是还没有结婚的念头相处随缘。而老李呢，毕业之后在某知名央企，名校背景，年轻聪明，一路风生水起地节节高升。时间过得飞快，如今连孩子，似乎都能出门打酱油了。

因为这样的缘故，静子的大学同学，多半是觉得静子是这场婚姻的输家；甚至连一直亲密的大学室友小寒，潜意识里都是这么认为，并且以为在静子表面的云淡风轻之下一定隐藏着这么多年对那段婚姻的伤疤和对老李的眷恋与怨恨。

曾不止一次地，小寒问：“静，老李是不是你这辈子最爱的人？”

静子回答地不假思索：“迄今为止，是啊。”

“那你们俩还有可能吗？其实当初要不是你一听出轨就赌气离婚，老李也没想跟你离啊，你看这么多年你也没遇上合适的人，不如不要折腾了。说不定你跟老李，注定是要经历一些人生，之后还要在一起呢？……”

静子瞪大眼睛，不敢相信地看着对面天花乱坠地编起韩剧，满脸充满着玛丽苏的恶心表情的小寒，无奈地说：“我说你三十岁的人了，能不能成熟点啊？写韩剧呢！他的确是我至今最爱的人，因为离开他之后我的人生里爱情并不像曾经是一件比天大的事情了啊，所以也就不会爱一个人到那么深。但这并不代表我还留念着跟老李的过去啊。”

小寒觉得静子只是嘴硬。

于是开始国产剧的婆婆妈妈上身：“你说老李这样学历好、人长得帅、家里也不错的人，还是从大学一路走过来的校园情侣，这么多年的感情，你怎么就这么轴呢！哪个男人还没点儿偷腥的花边事儿啊，竟然就给你这么拱手让给了别人！今年你生日的时候，他是不是还记得祝你生日快乐来着！”

小寒叨逼叨地说个不停，静子也不接话，看着马路两旁的服装店盘算着在今年春天的流行趋势里，怎么适时地参与一下又不要花太多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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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寒大学毕业之后在一家清闲的国企上班，很快地谈恋爱结婚生子。双方家庭都在本地，房子好几套，平时父母还能帮着做饭、照顾孩子，活成一般人谈论中最羡慕的那种人生。

静子呢，外地务工人士，孤家寡人一个，工作忙到经常加班加点，跟小寒虽说是多年好友，可事实上，起初还能分享彼此一些想说的话，后来呢，就变成做为闺蜜一起约个下午茶喝喝好咖啡，尝尝好点心，买买新衣服，聊聊娱乐圈和生活八卦这种，好朋友。

不知是因为大学时候目睹了静子和老李的浪漫爱情，还是因为看着老李如今混得风生水起，也还算是个好人。总之小寒觉得，选择离婚是静子这辈子做过最糟糕的决定，而且又因为要面子，静子不肯承认这是她人生的重大失误。

所以，无论静子说多少次，“其实发现老李出轨，只是帮我下定了离婚的决心。真的，我们的婚姻生活并没有那么快乐，所以那时候老李的出轨，反倒是减少了我心中的纠结和对老李的愧疚”，小寒都不可能相信。

可事实真的是如此。

在老李出轨的那段时间，静子活在自己的纠结里：她变得越来越不想回家，不想回家做饭、洗碗、打扫房间，不想在跟老李相处的夜晚，两个人各自玩儿着手机或者做着自己的工作，越来越不知道该聊点什么。

过了最初的甜蜜期，静子开始讨厌老李把穿了一天的臭袜子往床上扔；讨厌他吃完饭整个人往沙发上一躺，把越来越大的肚子摊开来砸着嘴揉；她不喜欢偶尔谈论起工作，老李滔滔不绝地讲同事的人脉关系和家庭背景，以及这种事情会多大程度上决定一个人的前程。

更可怕的是，曾经幸福地同老李谈论的关于孩子的事情，如今却像是个恐怖故事，因为即便两人商量好近三年都先不要孩子，可老李已经在考虑诸如学区房、小孩教育这样的事情。这让她觉得惶恐，“不是说好不希望我们的孩子像我们小时候那样被逼着学习，要给他自由的选择和快乐的人生嘛”。老李的回答不再像以前，而是带着犹豫和焦虑，“当然要给他快乐和自由，但是你看看现在小孩子的竞争，如果我们什么都不为他打算，那也很不负责啊”。静子觉得反驳老李需要勇气和底气，可是，这两种她都没有；而且老李说这些话的时候，隐隐约约静子觉得，其实老李也是希望再多一些勇气和底气来阻止自己说这些话，可是他，也没有找到。

有很多时候，如果不是老李熟睡时总喜欢咬着下嘴唇，安眠地像个孩子一样，她甚至不知道，躺在身边的这个男人，究竟是不是曾经大学时代那个白衣飘飘的少年。

那时候，她一直不停地劝自己：“清醒点！所有人的人生都是这样啊。谁还能一直保持青春年少呢？老李看清现实，了解到现实中很多事情不是靠着一腔热血和空有理想就能实现，正是他做为男人的担当啊。一个年轻人，凭个人本事一毕业就进了这么知名央企，是多少人争着抢着都得不到的机会啊。他那么努力地在为两个人的未来打算，你不要不知好歹，不要作”。

就在静子拼命劝说自己接受现实人生和现实婚姻的真实状况时，她不小心看到了老李的微信，然后，发现了他出轨的事实。

那天晚上，她的确愤怒地把老李赶出家门，一个人在家里喝光了两瓶红酒，吐得满屋子狼藉，哭到声嘶力竭。这个陪伴了自己一整个大学和最灿烂的青春时光，自己最爱的男人，说好要携手一起走过此生的男人，答应这辈子甘苦与共的男人，竟然就这样不声不响地背叛了自己——这些年的记忆，第一次双目交汇感觉到的莫名熟悉；他第一次过来搭讪，愚蠢地藏不住眼睛里的小心思；第一次牵手，他的手心里有一层细细的汗珠；第一次约会吃饭，他穿着白衬衫，而自己刚好穿着白裙子，走在路上的时候，觉得全世界都不可能把他们分开；他求婚的时候，约了一群亲密的朋友一起回到大学点亮整楼的宿舍灯，因为她抱怨说大学时候他从来没有站在女生宿舍楼下说过我爱你……

当所有这些美好的记忆一拥而上的时候，静子才明白痛苦是什么意思：人不会知道什么是疼痛，除非他/她感觉到被珍爱、珍惜的事物遭受损坏或者丢失——没有得到过，就不会知道失去的痛苦；没有付出过，就不会了解被辜负的痛苦；没有深爱过，就不知道一个人，可以一刀一刀地，在另一个人心中划出多深的口子。

那个晚上，静子一边喝着酒，一边抚摸了老李的每一件衣服，翻看了这些年积攒的每一件互送的礼物，她在天旋地转的醉酒当中感觉像濒死的人一样闪回了这些年关于两个人的所有记忆。她号啕大哭，在那些飞快从脑子划过的记忆片段中，那些甜蜜温馨浪漫的瞬间，她伸出手，拼命想要抓住它们，却一个也留不住……最终，她把自己折腾累了，摊在满地狼藉里。

第二天，当她醒来睁开眼睛，带着宿醉之后的晕眩，眯缝着试图看清眼前的世界。她在床上坐了很久，直到视线最终清晰：

房间里一片凌乱，满地都是沾了红酒渍的老李的衬衫，大学时候他送的那个杯子摔碎了滚到沙发旁边，桌子上一堆照片，撕得乱作一团。她侧过头去望向窗外，似乎已是中午的样子，太阳高高地挂在城市上空，远处的高楼大厦在阳光下闪着金光。外面的世界啊，好像丝毫都不在意一个女人在昨天夜晚，发现自己在这段人生中丢了爱情的事实。

哼，静子从鼻子里发出一丝冷笑：世界这么忙，谁会关心这种遍地都有的无聊剧情啊。她觉得有些可笑，又觉得悲哀，满脑子混乱。她晃晃悠悠地起床，弯腰试图捡起地上的衣服。

白色的衬衫染了一大团一大团的酒渍，怕是洗不干净了。她抚摸着这团酒渍，突然冒出来一个念头：

洗不干净了，干脆不要洗了吧。

抬起头，看着满屋子狼藉，她嘟囔了一句：

这屋子，也可以不用我收拾了吧。哦，太好了。

一个念头钻了出来。让她看着前方愣了几秒。她觉得心跳加速，有点喘不过气来，因为心跳过快而感觉到兴奋，不由自主地开始原地转圈。她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试图稳住自己。过了很久，她睁开眼睛，拿起电话，拨通了老李的手机。

接通电话，老李马上带着紧张和小心地试探，又想要假装平静地说，晚上我带你去吃你最喜欢的那家川菜好不好？

她没有回答，淡淡地说：离婚吧。

然后挂断了电话，不想等待老李的反应。

她扔下手机，把衬衫扔回地上。电话一直响，她不管，一边脱衣服一边往浴室走——她想好好泡一个热水澡，把自己洗干净。

她想：终于不用劝说自己接受，这就是平凡的生活与婚姻了啊。

（未完待续……）

总会有人在读故事的时候揣测这是不是作者写得关于自己的故事，我无权也无力干涉任何人的任何想法，只是面对这样抛来的问题，我一贯选择不加理会：它引发我对保护个人隐私的警惕；也会让我觉得白白浪费的时间和精力敲出的文字，结果人家只是来关心你是不是个有故事的女同学。前者让我觉得受侵犯，后者让我觉得不雅。

其实任何一个向外输出的人所输出的信息都势必带着个人生活和价值观的痕迹，无论这种输出形式，是抽象的，还是具象的，是客观的，还是主观的。如果一个人向外输出的东西完全不带自我的痕迹，我认为从某种程度上而言，他/她甚至可以说是不尊重自己的读者——不经思考，或者不经辨别而输出信息，让人不分青红皂白地接收到信息传递的信号，是对自己和他人的不负责任。

一个写字的人，如果字里行间不带上自己的灵魂，还不如回家考公务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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