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紫桐花完全谢去,中原腹地就要进入夏天,曾响彻整个村庄的蜜蜂嗡嗡声逐渐被知了此起彼伏的叫声取代,曾弥漫整个村庄的甜香被田野里飘来的麦香掩盖,爸爸开始检查镰刀、桑叉、耧耙等农具,若有损坏,就要赶下一个集市去买回新的,一年中最忙的时候——麦收时节,就要到了。
当什么事情十万火急,我的老家有一个词形容它:焦麦炸豆。农收,抢的就是天时。麦子熟了,不赶快趁天气晴好收到仓里,也许明天就是连绵大雨,那你只能看着麦子霉在地里,辛苦了一年却颗粒无收。所以,收割麦子的时候,家里面有一个人就要出一份力,老师也要收割麦子,小学生要帮家里干活,学校里也会“放麦假”。
小时候,农村的机械化程度不像现在这样高,家家户户的麦子都是要用手割、板车拉、石磙碾,可诸如打场、割麦、收麦、碾场、扬场之类的活儿我全帮不上忙,我能帮上忙的就是大人们割麦子的时候跟在他们身后捡拾麦穗、在晾晒麦子的时候看场、在入仓的时候帮忙撑口袋。可小孩子是很奇怪的,能帮上忙的事情偏偏很厌恶,帮不上忙的事情却是热衷万分。
我讨厌在炽热的太阳下捡拾麦穗,因为割过的麦茬总会划破我的脚和腿,晃眼的烈日会晒的皮肤发烫,不自主流下的汗水会蛰了眼睛。我也讨厌在午后被大人留在麦场里看场,因为要一遍遍的驱赶讨厌的麻雀免得它们啄了新麦,闷热的天气里连风都是滚烫的,还要害怕静静的麦场里哪一座麦垛后面会不会跑出来一只吓人的鬼怪。我还讨厌在傍晚装麦子的时候撑口袋,因为一斗一斗装进口袋里的麦子总会扬起一阵微尘迷了眼睛,夕阳西下带来凉爽的风,却吹不走我身上的脏灰。
我爱的是爸爸打场的时候,跟在石磙后面跑,看着原本有着粗糙石块和草芽的场地被石磙一遍又一遍的碾压的光滑如镜,爸爸笑说我们家的麦场是被我压平的,我会挺起小胸脯觉得自己就像拉石磙的牛一样骄傲。我爱的是割麦的时候拿着镰刀挥舞,想象自己像大人一样能飞速的割完一垄一垄的麦子,把妈妈吓得呵斥我“快放下,别割到自己”,我却洋洋得意的笑。我爱的是大人装车收麦的时候趁爸爸不注意爬上堆得高高的麦垛想象自己手可摘星辰,或者坐在板车的前面,拿着鞭子催拉车的骡子快跑,即便是被大人拉下来打了屁股也不会哭。我爱的是爸爸碾场的时候,抓一把焦香焦香的麦穗再用剪子修剪形状,觉得自己简直就是艺术大师。我爱的是爷爷扬场的时侯,装模作样的拿把扫帚将麦壳扫掉,却往往搞得一团糟,被爷爷哄着去一边玩却抓了一把麦子在嘴里嚼啊嚼然后吹出了泡泡。
又到一年麦收时节,多奇怪,听到电话里爸爸妈妈说收割机把家里的麦子全部割完了只剩下晾晒入仓的话语,我却想起我的小时候,无论是讨厌的还是喜欢的到现在全都变成了最怀念的。多想回到从前,我保证听爸爸妈妈的话,乖乖的捡拾麦穗、看场撑口袋,再也不在大人忙碌的时候给他们添麻烦,再也不怕阳光灼眼浮土脏身,我只想看到年轻的精力充沛的爸爸妈妈,再见到已逝的爷爷逗我笑。可惜,时光再也回不去,而遗憾,时时浮在心底。
书于2016.5.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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