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像作者简介： 张卫东，生于1959年底。80年代末开始写诗。自印有诗集《幸福日子的艰难时事》《物色》《从来处来》《一个“逃课生”补交的作业》《时间的镜子》《乌有的实在》。现居成都。
桂林到阳朔，不是一幅简单的山水图
此刻，列车正朝着桂林迅跑
高铁上，邻座的小男孩又在不住地向
他的母亲讨要着巧克力，
而前排那位大姐终于将她穿着
黑丝的双脚重新插入了鞋中……说吧，
衰老的难度到底有多大？我想，
虽说不至于一岁一枯荣，
也敌不过几个鳖甲“三长两短”的折腾。
列车员问我想要点儿啥？
望着车窗外面重复闪过的山丘，
是否应该写点儿什么，尽管模棱两可。
说吧前辈，怎样才能和你一样
活到百岁？噢想起来了，
“活那么久干嘛？讨人厌”，此话可是
出自二十七年前在江南，
一位来自重庆的美女之口。对，
记得当时，我们刚游完淳安的千岛湖，
回到杭州西湖边上的某家酒店
用餐。几杯白酒下肚后，
几个老男人就开始夸她定能容颜不老，
长命百岁……想想看吧，
处在当时那个场景，想想她说
的那句话……此刻，列车距桂林还有
三分之一旅程，沿途风景基本
大同小异，我起身去接
开水，提示告知：先按红色解锁按钮。
2025.4.15
五点后的象鼻山依然游人如织
与逻辑学无关，非节假日的错峰出行，
虽然意外，却不暗含什么隐喻。
大象汲水真有那么好看？
不要说你是慕名而来，还是被
忽悠而来，都不敌小说《格列佛游记》
辛苦一辈子啦，出来看看拉动
一下内需总比一味躺平
要好得多。清花亮色的漓江水，
一路南下的走势绝对不是你说的内卷。
“大爷，请让一下，马上就拍好”
我看了下时间，几下子
让过来，日已近黄昏……我们
本来就是夕阳中人嘛！哎哎，你刚才
说啥呢？走走，先去看看“两江
四湖”游船是咋个卖票的，
你我的心态好得很……师傅啊，
只要保护好这一片山水，你们就不愁
没饭吃。是的，金、银双塔要
晚上看，这是个大卖点，
“山水环绕桂林城”，那贺敬之
不是早就写过了吗？夫人你不要考我。
2025.4.16
在大圩，我写了一首迟到的诗
在大圩，漓江边的这座古镇，我看到了
一块“抗战建国阵亡将士及
死难同胞纪念碑”，它立在古镇街头
一道并不高大的圆拱形的
“太平门”左侧，落款是：“中华民国二十
七年七月七日大圩镇各界
人士建立”。它没有高高的石阶拱卫，
更不见苍松与翠柏的环绕，
甚至没有作为一座纪念碑为捍卫尊严而
应有的起码的空间与距离。
有的，只是碑体后面因岁月的浸蚀
而斑驳的墙体，有的只是
碑顶上人们为今日照明之需而随意牵扯
的电线。黑底白字的碑文
告诉我，日子怎么就这么容易健忘？
这大好河山就找不到一处
可供安放它的好地方……他们的后人呢？
或许他们根本就没有后人。
几个老外打此走过，表情有些凝重……
大圩，除了你古旧的街道，
房屋，我忍不住为你写了这首迟到的诗。
2025.4.17
在桂林，观伏波山摩崖石窟
洞不高，也说不上幽深，往下走，
也就二十几级台阶。风，
从临江的洞口吹进来，光
有些散漫。没有石钟乳的喀斯特，
岩壁摸上去有点儿湿润，
似一种油滑不粘手地触觉。
重要的是，不论怎样，洞中佛像
已穴居了上千年，这与
伏波将军无关，与他横刀
跃马，弯弓搭箭的手势应该也没
啥关联。看它们或慈眉
善目或愁容满面，尤其是，
当某一尊和颜悦色的看着我们时，
你是否觉察出某种恻隐
之心并非出自经卷的善念？
三个洞口，指向三个不同的方向，
一个通向江面，另一个
指向城垣，还有一个通往
路边。“逍遥楼”就在五百米外的
桥头，人们购物，饕餮，
能在喧嚣中挥霍抱守残缺
的灵魂，却放不平一颗躁动的心。
“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我对身边的夫人说，我们
是否已懂得了知足，或要得太多？
2025.4.18
在桂林到阳朔的路上
告诉我，卡罗琳•诺克斯*，这些天
他们所掌握的新句法和措辞，
那些用废的技艺，以及
为讲点刺激的故事而从你不知道的
书中搬出的情节。但，我们
不一定喜欢他们谈话的
方式。比如，这次来桂林，当地的
菜品无论怎么介绍，也提振
不了我的食欲。不只是
满街的啤酒鱼，螺蛳粉的臭味也是
以讹传讹。好吧，那就让我
再次呈现出诗行的断裂
之美，看如何在漓江陌生的景色中
弄出句子先锋的部分以证明
那种诺顿式的杂乱无章。
从桂林到阳朔，顺江而下，草坪到
杨堤只是其一小段，反常的
高温和冷热不均的失衡，
一下就让我遭了热伤风，好在吃药
及时并果断退出了夜晚西街
沸腾劲爆的加持，三天，
就三天，就从预期词序的乏味中挖
出了身体免疫的潜力。夫人，
你别不信，那些对写作
有着更高期许的人肯定也有着比我
更多的审美疲劳，就像知道
自己的病情，真要开刀，
又怎能保证这术后的恢复无懈可击？
2025.4.19
* 卡罗琳•诺克斯（1938-）美国当代诗人。
时间移动在阳朔城外十里画廊
假如让暮春的阳光倾倒在山间草地上，
紫荆花是否将在四月的热浪中
干枯？虎儿草青翠浓烈的
气味，缘自与所能获取的光线
结合，而一次自由行在百越之地起伏
突兀的走势，让我再次感受到
春天的短暂。高田乡也叫
十里画廊，我说月亮山是一定
要去看看的。一位兄弟既然说 “榕树
活到两千岁，可能只是个传说”，
那就让我们继续编下去吧，
不需要花多大力气。除却世界
舍弃的过剩部分，在遇龙河竹筏漂流
的直线上，两个码头间的距离
其实可长可短。玩儿就要
玩儿的尽兴……你以为富里桥
只是一个古老的符号，却不知流传了
千年的山歌陪伴了桥下多少流
水。比如，大榕树上系满
的红布条，既是游人们美好的
发愿，也可能是乡邻之间辟邪的符咒。
说话间，她转向你，眼睑低垂，
美妙的嘴角翘起一抹微笑。
我不是剧中假扮的酸秀才，那
是你的悲哀，而爱这绿色的山水田园，
怎能用那种平面浅表的抒情体，
请告诉我，迁徙的火烈鸟，
何为深度旅游？如何，才能以
言说的形式转换描述在当下的语境中？
2025.4.20
登相公山，观“千里江山图”
若想换一个维度看世界，看人生，看
褶皱展开的群山，需要的
不仅是一种视觉的转换。前些天
登叠彩山，才知道明朝的
叛将孔有德斩杀了永历大臣瞿式耜和
张同敞，才知道靖江王府
曾改做为师大校园，才知道记有
北宋公案的《元祐党籍碑》，
仅余桂林市月牙山龙隐洞岩壁上一件。
那么好吧，请再对我说说，
还有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居高
才能临下，格局不是一把
尺子。我知道，论长度，哪有啥千里
江山图，但，作为一幅画，
它已足够抢眼。而那个专门整治
文人的佞臣*，当年，谁又
知道他的阴狠。前天，站在相公山顶，
漓江的走势与两岸群山的
排列，其不同就在于高度的改变。
那阵势，在俯瞰的视角下，
由不得你的震撼不震撼。如果非要说
百闻不如一见，那么我们
如何才能相信自己的双眼？是啊，
“桂林山水甲天下”，夫人，
当年美国总统游历后，据说也这么看。
2025.4.21
* 指北宋宋徽宗年间的奸臣蔡京。
傍晚到入夜，在阳朔西街
在小女生并不十分合拍的演唱节奏中，
那个蓄着金色长发的小男孩
已用年轻的身姿翻了七八个跟斗。
起身，正好和一张关注良久
的老脸对视……“先生，请点一首歌吧”
啤酒鱼餐厅内，另一位怀抱
吉他的中年男子对我恳切地说到……
而社戏台子上，几个身着壮
家服饰的小姑娘刚好谢了幕，退了场……
傍晚，我曾来到西街尽头的
漓江水东门码头遛弯，发现这里
原来是个网红打卡点。众多
小美女或身着唐装汉服，或穿着苗家
服饰来此拍照写真。她们的
认真与凝神，全身心地投入让我
忽然觉得于时空而言，好像
要穿越点什么，又好像要追溯些什么……
看这些青涩的小脸和曼妙的
身姿，或举着小花伞或一盏古雅
青灯，随摄影师的指挥不停
地在手上摆弄着……我想，此情此景，
对于她们真实的想法，应该
不仅仅是留下一次娱乐性旅拍与
消遣的简单记忆……而此刻，
涌入西街的人越来越多，当夜与灯火
完全覆盖了四周的山与楼台，
当池中的鱼已渐渐沉入水底，当
我拽着夫人准备离开的时候，
四下的吆喝与嗨啤酒的高潮才刚刚开始。
2025.4.22
在桂林七星岩公园观猴群
有时想想，傻缺的人生也没什么不好。
此刻，我就驻足在一群猕猴前，
看它们嬉戏，打闹，跳跃，
攀援在树枝上，岩石间，对游人
给予的食物一点也不弹嫌。
而此前拍下的那头骆驼山，更是淡定
如钟，气定神闲，它卧在那儿，
几千万年，或许，更久远……
当年，东坡先生不就因“乌台诗案”
险些送了命，后又因新党
掌权被一贬再贬……所以，“用不着
想得太多，多就是愚蠢*”，看，
老友多年前的诗句总是在
最困顿、最迷惘的当口及时浮现……
而那些公园中闲逛的人们，
就没点深藏的烂事？无法应对的时候，
不妨就学学这些猴子嘛，既然
是力所不及的困难，那就
以不变应万变。不是还有饭吃吗？
先看园中的草木，再看看
那座骆驼山，不动，就是一道风景线。
2025.4.23
* 取自陈子弘诗《一个中国诗人的自问自答》。
在桂林回成都的高铁上
他们所以觉得有可写的东西与不朽的
诗篇，出自多年来，在沉默中
反复腾挪拼贴着平行的构建，
而另一些不甘寂寞的人，则在高声
声明着他们的反对。斟酌与
打磨，说递增重复也是平行的。
现在，我坐在返程的高铁上，车窗外
不断闪过的山丘、江河及铁路
旁的电杆或树木，也不能让
平行写下的某种句式再度注入期许
的怪诞。城镇与乡村，就像
它们的主人，在和平与自由的
深宅里，斋戒或开戒，或以其他方式
展示着什么。某人对另一人说，
谁能把准这变化多端的脉搏，
李调元还是杨升庵？铜锣需要棒槌，
不是说它敲出的响声就肯定
纯粹，正如我诗中漏出的怨气，
所谓人生就是语言在是非中的不断转换。
2025.4.2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