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有善恶美丑,肉有五花三层。
如果你问我,哪种烹饪方式可以把五花肉的灵魂完全释放出来?我会毫不犹豫地说,红烧它。一碗热气腾腾的红烧肉,放在餐桌上。那一块块带着皮的五花肉带着特有的“红烧”色,散发着让人想咬掉舌头的味道——席卷而来。唯有静静地看,细细地闻,最后用竹筷子夹起一块,放入嘴中。肥肉的油腻早已经被时间熬煮了出来,而瘦肉的干涩却因为这油腻变得丰盈了起来。这是一种无与伦比地享受。我爱红烧肉,从小时候一直到现在,将来这份对它的爱,也定会至死不渝。
幼时家贫,可是母亲总能在每个周末晚上给我端上一碗红烧肉。我吃完后,会抱着那个碗,开始舔舐,直到碗底没有一丝油星。母亲则坐在一旁摸着我的头,慈祥地看着我笑。
“妈……”我恋恋不舍地放下碗,撒娇地喊了一句。“嗯?”母亲已经站起来收拾碗筷了。“长大以后,我要天天都有红烧肉吃?”我咂着嘴里的味道又说了一句。母亲却没有应我,而是快速走到外面,刷碗去了。
我跳下凳子,蹑手蹑脚地走到门边。母亲站在水池旁边,自来水“哗哗”地流着,母亲却没有动,任凭那水冲在碗碟上,然后贱在她的围裙上。母亲哭了,我心里一紧眼泪也掉了下来。我又蹑手蹑脚地回去里屋了,打开灯,就看到发黄的书桌上有一张黑白照片,一个年轻人在对我微笑。我坐在书桌前,用手轻轻地抚摸着照片,“爸,我又说错话了!”眼泪终于止不住了,我哭出了声音。
五年前,我还没有完全懂事,父亲就被一场大病吞噬了生命,留下我们孤儿寡母。从此以后我懂得坚强,而母亲比我懂得更深。我又摸了摸照片,终于止住了哭泣,拿出桌子上的笔和书,开始写写读读。
夜里,我像锅里的烙饼一般——辗转反侧着。母亲站在水池旁边的无声哭泣的模样刺激着我。我慢慢地下床趁着月光,把父亲的遗像抱了起来,然后又躺了回去。床上,我紧紧地抱着相框,悄悄地说,“爸,我不是怪妈没天天给我吃红烧肉,只是想告诉妈我爱吃……”泪又落了下来,朦胧中我看到窗外的月亮——大、圆、亮。在这明亮的月光下,我终还是睡着了。
第二天,我又回到了学校。下课后,我和几个小伙伴围在一起竟然讨论起最爱吃的菜。
“红烧肉,这个世界上最好吃的菜就是红烧肉。”我咽了一口吐沫,大声地说。
“红烧肉?”郭杰瞪着眼睛看着我。
“对!”我又咽了一口吐沫。
“哈哈哈,我家也经常做,没有人吃,最后都喂狗了……”郭杰摇头晃脑地说,脸上的笑似乎很难看。
“吹什么牛?”我用手推了他一下。
“不信啊?”
“不信!”
“那好,今天晚上你和我回家,我让我妈告诉你……”郭杰不可一世地笑着,我却有点想哭了。
那天下午的课,我几乎没怎么上,脑袋里一直在想,那么好吃的红烧肉怎么会喂狗,一定是郭杰在吹牛。天生自尊心强的我,就觉决定晚上和他一起回家。
郭杰的家,离学校很近,我们只走了一会就到了,看到郭杰的家还有他的妈妈后,我就后悔了。那是大户人家,客厅就比我家的院子要大,里面竟是些我见都没见过摆设。郭杰的母亲很年轻,头发高高束了起来,乌黑的头发中间插着一根金色的头簪,穿着洁白的旗袍,上面有还绣着很多红色的牡丹花。
她看了我一眼就笑了,“杰儿,这是你同学?”
“是的,妈妈!”
“快坐!”她挥手,动作很优雅。我紧张地低下头,就看到自己脚上那双脏兮兮的布鞋。挪了挪,还是硬着头皮坐在了松软的沙发上,郭杰抱着她妈的腿坐到了我的对面。我在沙发上很焦躁,因为眼前所见到的场面,让我相信了郭杰的话,于是就想逃走。可是郭杰却说话了,“妈妈,你告诉他,我们家的红烧肉是不是没人吃都喂狗了?”
我把头低下了,脸很烫,恨不能找个地缝转进去。就在这个时候我突然听到,“胡说,你这孩子怎么一天就知道吹牛啊?”我一下就有了勇气于是就抬起了头。女人瞪着怀里撒娇的郭杰,脸上有些不高兴了。郭杰突然她的怀抱挣脱了,大声地说,“王姨说的!”
“这孩子真不听话,去写作业去!”女人有些恼怒了。
这时候门突然开了,我三人同时回头,郭杰跑了过去,一把就抱住了门口的人,然后指着我说,“王姨,你告诉他,是不是你做的红烧肉剩下的都让你带回去,给你家狗吃了?”
我站起身来,大喊了一声,“妈!”母亲的手里的篮子滑落了,掉出来好多绿色的菜,洋洋洒洒铺满地面,杂乱的绿色中有一块五花肉,白白的、格外的显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