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余途
最后一次见到阿力是在他家乡的一所监狱内,刚看到他时差点没认出来,深凹的眼睛布满血丝,凸出的下巴和瘦骨嶙峋的脸让他看起来就像一只实验室里的活体标本。
我呆呆的盯着他看了很久,完全忘记了开口。
倒是他咧了咧嘴,笑着先打破了沉默。
“嘿,好久不见,看起来最近挺滋润的啊?”
这个玩笑在此时气氛下显得有些生硬,我尴尬的笑了笑,并没有接过这个话题。
“阿力...怎么会这样,到底出了什么事?”我努力让自己保持平静,问到。
像是一杯水浇灭了刚飘起青烟的火星,他上扬的嘴角又收了回去,低头不再说话。
我和阿力是曾是大学的室友,再准确点说,是只有一年的室友。
15年的时候我因为贪玩,终日和朋友在外厮混,结果各科成绩挂了红灯,被留级一年,从原本的宿舍转到了阿力所在的207宿舍。
207宿舍加上我一共6个人,阿力是最安静的一个,但也是最特殊的一个。
我曾经怀疑过他是个疯子。
他的那把土黄色吉他就好像是他与之缠绵的伴侣,无时无刻不将其抱入怀中抚摸,发出此起彼伏的呻吟。每当进入高潮,就开始有节奏的甩动着自己齐肩的长发,但是这样的后果就是每次都把他那看上去斯文的眼镜甩飞的老远。所以这时候我们都会离他远远的,生怕被他扔出的“爱情结晶”误伤。
后来渐渐熟悉我才知道,阿力曾经是有过乐队的,叫做“黑蔴腾”。每到空余时间,他们就在学校附近的一些小酒吧内演出,虽然没有名气,但是彼此都很开心。可后来因为意见不合,结果就地解散,阿力也从原来外向开朗变成了一个沉默寡言的人。
就像曲子弹到了末尾,一年的时间转瞬即逝,在那天的毕业散伙饭上,我们都喝了很多酒。
当问到毕业后的打算时,一直在笑的阿力沉默了,他低着头想了一会儿开始说起自己。
原来,他来自偏远乡村的一个单亲家庭,父亲一直沉迷于麻将,几乎将整个家的积蓄掏空,每天早出晚归,虽然打的多,但是赢的次数却少的可怜。不仅如此,有时候因为输的多,还时常家暴,经常将阿力和他的母亲打的浑身是伤。阿力母亲在工厂帮人做袜子,虽然工资微薄,但还是一个人撑起了整个家。可就在阿力8岁的时候,母亲进城时出了意外,因为日夜劳累,在骑车时昏了过去,结果不偏不倚,正好砸到了地上的一块石头上。等到阿力和父亲赶到医院的时候人已经走了。因为是意外事故,而且也不曾买过保险,所以没有任何赔偿,结果阿力的父亲赖在了医院门口,扯着喇叭喊是医生看不起他们穷,不用好药,害死了人,导致每天医院门口都有一群人围观。后来医院给了五万块才把他发走,然而回去后依旧是每天出门打麻将,没有任何改变。等阿力上高中后就开始让他出去打工赚钱,自己则是去逍遥快活。后来阿力上了大学,因为喜欢上了音乐,组了乐队,休息时间都忙于在各个酒吧奔波,所以几乎没有寄钱回家。阿力的父亲刚开始还会打电话骂,再到后来也就不联系了。
原本嬉闹的饭桌陡然寂静无声,我望着杯中啤酒飘着的白色泡沫看的出神。
阿力停了停,提高了声音说道
“我以后还要向音乐发展,等我出名了一定不会忘了哥们几个。”
“干!”我吼了一声。
“好!干!”
彼此举起了酒杯在空中碰撞,然后一饮而尽。
毕业后由于一直为工作的事情忙的焦头烂额,和室友们的联系也越来越来少,直到一条消息在班级群里炸开,就好像闪着寒光的匕首,扎入了我的心里。
“阿力杀人被抓了,他杀的是自己的父亲。”
原本犹如死水的群内陡然疯狂起来,纷纷都感叹到不可思议,没想到他居然是这样的人,幸好上学时与他关系不近,不然倒霉的可能就是自己。
半个月后,经过多方询问,我终于打听到了阿力现在的下落,于是就急匆匆的赶了过来。
阿力虽然仍是低着头,但总算开了口。
“毕业后我回了一趟老家,毕竟还是自己的家,就想着回去再看一眼。本想着这么多年过了,他应该有所改变,没想到还是那个样子。见到我就好像见到钱来了一样,开始还笑嘻嘻的向我点头问好,接着恬不知耻的向我借钱,说最近运气差输的多。我说没有,他就开始翻脸,骂我是个废物,白养了这么多年,还不如条狗,还能给他看个门。我也忍不住了,骂他还不如死掉算了,怎么还有脸活下去。结果这王八蛋说我在外面厉害了,搞这些不务正业的玩意,怎么不和我母亲一样,早点去死还能给他赚点钱,说完就抢过吉他要往下砸。”
阿力顿了顿,抬起头来看着我。
“然后我杀了他,用椅子砸死了。”
他黑色的瞳孔似乎在不断的旋转变大,就像空洞的深渊,不断拉扯着我的心神,我不由得有些恐慌,向后挪了挪。
“血溅在了吉他上,没舍得扔,我以为把它擦干净就好了,可惜啊,没想到还是因为这个被抓住。”
“你后悔吗?”我问到。
他冷笑了一声,“从我妈走的那天起,他其实就已经死了。”
阿力后来被判了无期,据听说除我之外,没有任何一个人再去看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