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怎么可以这么孤独?
我不知道。
但是,我想知道。
魏航泽是我认识的第一个同性恋朋友。第一次见他是一次朋友聚会,刚失恋的我坐在角落里苦闷的喝着酒,没有人理我 。魏航泽什么时候坐在我的旁边,我不记得,我只记得他和我一样,坐下之后就只是在喝酒。
我并不是一个脆弱的人,尤其是在这么多人的聚会上,我绝对不会流露出脆弱的情感。或许是酒精的作用,那一天,喝着喝着的我竟然开始流泪。魏航泽递过来一杯酒,看着我认真地问:“酒不好喝吗?”我噗呲一下就笑出来了。破涕为笑的我擦擦眼泪,忍不住开始调戏这个幽默的小哥哥。那个晚上我们俩聊得很开心,一来二去就成了好朋友。
同样喜欢喝酒的我们,没事就喜欢约在一起喝酒。遇到好喝的酒,我们也会贪杯,但从来没有喝醉过。9月的一天,我带着魏航泽去了一家小酒吧,位置有点儿偏,在一家大学附近。我听他说过,这个大学好像是他的母校。奔着怀旧主题,一直怂恿他给我讲大学的故事。他似乎有点儿抗拒,又问我“酒不好喝吗?为什么要听不好的故事?”但我的好奇心已经蒙蔽了我的理智,再三央求和起哄,“来嘛来嘛,讲故事……”
大二那一年,大学英语改革,魏航泽所在的英语班有来自六个专业的学生。第一节课,老师要求英语自我介绍,魏航泽没注意,站起来就用中文介绍,引起全班哄笑。戴着橘红色眼镜穿着大裤衩的英语老师继续点名,“Next one,ZIgong Yan.”“老师,我叫龚子炎。”老师错把龚子炎读成“子宫炎”,大家笑得更加肆无忌惮了。魏航泽同情地看着同样被沦为笑料的龚子炎,以为他会一脸尴尬,却只看到一张淡漠的脸。但是,这张淡漠的脸真好看。
从那以后,魏航泽开始每周盼望着那节英语课,想看看龚子炎。魏航泽发现,龚子炎很少来上课,即便来上课也是独来独往,踩着点儿到教室。老师的点名册上龚子炎没有缺勤记录,因为每次魏航泽都会帮他答到,这一答到就答了一整个学期。期末考试那天,龚子炎依旧踩点儿到考场。魏航泽拿笔戳戳他的背说:“嘿,哥们儿,我这都帮你答了一个学期的到了,你是不是得请我吃顿饭啊?”龚子炎回头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龚子炎没有请魏航泽吃饭,而是提前一个小时交卷,出门买了两个大烤红薯,径直丢到魏航泽的考桌上。魏航泽一看到这两个冒着热气的大红薯就笑了,没有废话,立马停笔交卷,拎着红薯就追了出门,留下一考室的唏嘘。
魏航泽拎着红薯追上了龚子炎,嬉皮笑脸的说:“龚子炎,我叫魏航泽,我喜欢你。”龚子炎显然有点儿吓到了,憋了半天,说了一句“俩烤红薯,不至于吧……”
听到这里的我,哈哈大笑起来,笑得眼泪都出来了。这俩人,太好玩了。魏航泽看着我的眼神有点儿微妙,他这等于是跟我出柜了,我的反应鼓励着他把故事继续讲下去。
魏航泽和龚子炎一人一个大烤红薯慢悠悠地吃着,整个校园因为集体考英语显得格外冷清。魏航泽一个人叽叽喳喳地说了很多,都是关于烤红薯的搞笑回忆。“这下,我又有了一个关于烤红薯的甜蜜回忆了。”魏航泽笑嘻嘻地冲龚子炎说着。龚子炎没有回答,也没有看魏航泽,但魏航泽说的每一个字他都听得仔仔细细。咽下了最后一口烤红薯,英语考试结束,人群涌来,龚子炎对魏航泽说“吃完这个红薯,咱俩就两清了。”说完就走了,没有看魏航泽一眼。
接下来的一整个寒假,魏航泽从各个方面打听关于龚子炎的事情。我忍不住吐槽“怂货,好不容易搭理你了,此时应该去骚扰龚子炎才对啊,去旁人那边打听有什么意思~”魏航泽一改嬉皮笑脸的表情,难过地说:“一个人,怎么可以这么孤独?我不知道。但是我想知道,因为我喜欢他。”
魏航泽一整个寒假收集来的信息如下:龚子炎初中时终于明白自己是同性恋,他有对固执倔强的父母,一直试图把这种情节扼杀。龚子炎多年反抗无效,偷偷将志愿改成这所离家千里之远的大学。录取通知书寄到的时候,妈妈以自杀要挟他不准许他在大学喜欢男生。他看着哭得撕心裂肺的妈妈、看着对自己拳脚相加的爸爸,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唯一支持他的奶奶,也忍不住劝他多替父母考虑考虑。
“他原来是个特别活泼开朗的小孩,可是后来连朋友都不敢交了,他把自己封闭起来了。一个人在外地读大学,父母三不五时打电话试探,偶尔还要来学校突袭检查,不敢交朋友的他没有人可以倾诉,只能自我消化,越来越孤独。”魏航泽一边流泪一边对我说。“他很爱自己的父母,可是面对父母的反对,越爱就越是受伤害。后来,他告诉我,他不止一次地想着去死。”
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安慰捂着心口流泪的魏航泽,开始后悔自己非要缠着他让他讲故事。
魏航泽很心疼龚子炎,寒假结束,带着一颗掺杂着喜欢和心疼的心开始追求龚子炎。龚子炎害怕了,对他的追求表现得越来越抗拒。魏航泽信誓旦旦地对龚子炎说:“我知道你的过去,我知道你的心出现了空白,我知道你很难过,我会用我的爱帮你填满它,一点一点,直到填满。”
又一个学期结束,第二年的暑假结束,当龚子炎在回校的列车上看到了专门来接他的魏航泽时,他被打败了。于是,两人在恋爱中开始了大三生活。“他答应和我在一起的时候,我高兴得仿佛我拥有了全世界。”魏航泽深深地低着头,手紧紧地握着酒杯,我看到他的眼泪啪嗒啪嗒地落在他的长裤上,又立马消失。
龚子炎是喜欢魏航泽的,从那一堂英语考试开始,从那一个烤红薯开始。龚子炎也相信魏航泽是喜欢自己的,从那一堂英语考试开始,从那一个烤红薯开始。只是,龚子炎的患得患失和习惯性孤独让他开始怀疑这份爱的重量,是否真的能填满心里的空白。魏航泽也远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勇敢和坚强,他的确曾用爱填补龚子炎心里的空白,但那些爱还远远不够填满那个旷日持久的空白区。
冬天很难熬,对于年老体弱的老人来说,更是如此。龚子炎的奶奶在他大四的寒假去世了,去世之前,只是抓着他的手默默流泪,什么话也没说。龚子炎看着头发已经泛白,但哭得像个孩子的爸爸,心被狠狠地扎了一刀。龚子炎打电话给魏航泽,他想得到安慰,他想稳住自己这颗动摇的心。语言总是苍白无力的,魏航泽一直重复的安慰的话语,丝毫没能传达到龚子炎的心里。于是,越是想要被爱就越是受到伤害的龚子炎对魏航泽说:“魏航泽,我心里的空白区你填不满,谁都填不满。”他们的恋情就这样宣告结束了。
魏航泽说:“龚子炎说他心里的空白区我填不满,谁都填不满,只能他自己填满,只是,或许要花一辈子的时间吧。”说完又仰头喝下满满一杯酒。
“对不起!”我难过地说。
魏航泽没有回答我,只是一杯接一杯的灌着酒。这一天,我第一次看魏航泽喝醉。
他曾经对我说过,他绝对不会让自己喝醉,我问原因,他但笑不语。这一天,我知道了。
喝醉了的他,一直重复着一句话:“龚子炎,我叫魏航泽,我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