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痕与续行

———《老人与海》读后感

且不谈中央点名批评阴柔之风,倡导阳刚之气的及时之举,单从平时生活入手,稍加思索,就能清醒地发觉:现代人对痛苦造成伤痕的承受力,已经低到难以想象了——不论是物质上还是精神上。我庆幸能生活在和平主流的时代,重视人民的国度,生理和心理上迄今都未有明显伤痕。可历史和现实都在不断提醒我们未雨绸缪,提醒我们时刻准备着。

强只意味着胜利,并不意味着无伤。“疼痛之于男人根本不算事儿”是圣地亚哥老人明确的态度,他也用坚决的行动证明了他心口如一。两昼两夜,不饮不食,无助无兵,裂伤抽筋,恶斗到底,这是老人不移信念演绎出的史诗,我想,能完整挺过这样持久战的人,世界上一定少之又少。羞愧的是,笔者对绳状物撕裂自身肌体的感觉只能用恐惧殊甚来形容,更不用提捕鱼意识与捕杀技巧,据此当愿以伟大二字冠予圣地亚哥。《老人与海》的胜利观概括为“人尽可被毁灭,但是不会被打败”,可以用另一句“人只要不放弃斗争,就仍未失败”解释后半段,但前半段的条件实在万难接受,“毁灭”囊括一个人所有,海明威不正是在经历无数战争,伤痕颇多,抑郁严重选择结束了自己的生命?是否真的能在伤痕累累之旅途,继续行走下去,我想是亟需考虑的内容。

海明威开头用“永远失败”形容老人的旗帜,最后也没有给出老人的结局,只写了小男孩陪在他身边,他在梦见那些狮子。可海明威用生命为他的最后一部小说完成了结局,这样一个硬汉,竟饮弹自尽。可能是疾病缠身太过痛苦,抑或是精神障碍太过严重,没有自信再打到更满意的鱼,没有余力继续追逐文学理想,于是自我了断。我思索良久,想过为他理想而献身的可能,想过他是否是与文学形象相反的懦弱,甚至想过是不是政治问题,最后还是认为应该从伤痕来看。

“永远失败”是一个怎样的概念?代表着只要活着,就一直会遭受身心苦难,一直会增加伤痕,一直要增加忍受的意志力。海明威在战争中哪处战得激烈,他就赶往哪处,光凭这点就能断定他是硬汉无疑,换了任何一个正常人都不可能如此行动。所以笔者推测他的死源于他的“硬汉极限”。即生理痛苦强大到剧烈干扰精神世界,精神无法完成超越性的作品,于是对他而言人生失去意义,遂结束毫无意义的痛苦。

一场旅途,每次行动都只会徒添伤痕,你还肯走下去吗?是否还肯在每一次新的行动都竭尽全力?圣地亚哥第85天出海用尽全力与鱼搏斗,下次呢?下次他还能再梦见狮子吗?倘若他再没有力气捕得大鱼,他会安安静静躺在陋室等死吗?在陋室再梦见狮子,自己却已经不可能走向它们象征的荣光、胜利,仍能给他鼓舞吗?还是徒增更深层的伤痕?他是否可能选择了却自己无法续行的生命?

在我眼里,《老人与海》表现的是无止尽的伤痕在耗尽一个硬汉。这场海上搏斗固然尽显圣地亚哥之胆识,甚至于能够照耀人类之心魂。可薄暮之人,还能施展多少次毕生积攒的本领?每一次伤痕累累,这不服输的硬汉就被削弱一分。我们不能光看这一战的战利品大马林鱼骨架,老人的一生渔业方面获得的成就,一定不止这条大马林鱼骨架,那为什么海明威一定要写这一次出海?

这一次出海和海明威本人状态神似。《老人与海》是他的最后一部小说。老人在梦里梦见着狮子,海明威在万般痛苦折磨中思念他的文学理想。

死亡是唯一的解脱方式,唯一的结局。

这是心中矢志的硬汉,孤独的理想主义者垂垂老矣时,心灵的必经之路。只不过他们当中有的人一直悲哀地承受住痛苦直至终点,有的人选择了自行脱离苦海,仅此而已。

如果你自己的理想只有自己能理解,自己才能力行,自己才能实现,而你一心奋进,将之贯穿一生,你很可能会成为一个被授予“伟大”之名的人,但你不得不像海明威一样,独自面对死亡。为什么他给圣地亚哥安排了一个小男孩,陪伴他,敬爱他?他多么希望自己也能够有这样的暮年,多么希望能有个帮手?已经失去了帮助,失去了利器,失去生命保障的人,怀抱着理想也只有溺死吧。

不过,我现在很安心,还有另外一条路可走,而且属于我们大多数人。我们不会在失去奋斗能力后,喟叹自我命运,因为我们拥有的是万众一心的共同理想。我们青年一代不是“迷惘的一代”,我看着身边的人,大家眼中都燃烧着星星之火。可我们必须改变了,艰苦奋斗年年提及,经受挫折的能力却愈加不足,圣地亚哥老人的精神大有裨益于我们的意志,痛苦的时候,就想想穷凶极恶的群鲨,想想鲜血淋漓的手,咬牙再拼一回。我们若能拥有硬汉精神,承受一道又一道伤痕,仍愤然前行,直到自己力尽的那一天,便无须悲叹理想难以为继,我们的续行将由一代又一代的、不孤独的理想主义者们坚持下去。也许我们许多个体无法被称作伟大,但我们共同的事业空前伟大,再多的伤痕摧不垮前赴后继的理想主义者。我们垂暮之年时,能够望着下一群我们,以硬汉精神接续着事业,至少心理上不会如海明威那样绝望无力,好运加持则能安详离去。我们能给“小男孩”们传授一路走来的经验教训,看着他们坚定走光明的路,看着他们崇敬地看着我们,就像我们仰望先烈一样。

既然海是绝对公平的,那我们终将捕获一条又一条大马林鱼,举众力击溃贪婪的鲨群,在环境优美的海边小屋中,在年复一年积累的伤痕下,坚毅续行。悲剧鲜属于我们,我们亦不畏惧,我们随时做好为理想献身的准备。我们是圣地亚哥梦里的狮群,必将引导悲哀的世间走向全新的文明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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