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后，当仕途通达、打算娶小老婆的司马相如看着妻子手写的《白头吟》，他脑子里浮现出数年前在卓王孙家操琴独唱《凤求凰》的画面——
那年，临邛县的春天来的特别早，柳絮刚落下就抽出娥黄的绿丝儿，池墉水花才荡起涟漪，灼灼桃花就投下了影儿，杜鹃婉转地鸣叫着，锦宫城里单身男女都感觉到了春意的召唤。此时，司马相如正独自呆在临邛县官办的旅舍里叹息。虽然他那牛逼的《子虚赋》让他才名远播，可眼下，他要官没官坐，要女朋友没女朋友，虽然当地王县令对他挺客气，可他是直男，独自对着窗儿，怎生得黑？
群鸟求偶声叫的撕心裂肺的，花开的没心没肺的，司马相如的心也一荡一荡的。
人们早就在传说，这临邛县里有个富豪叫卓王孙，他有个才貌双全的女儿叫卓文君，命运捉弄，卓文君过门没几久，夫婿就死了，十几岁少女便成了寡妇。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悠哉悠哉，辗转反侧。要不，我把这个姑娘拿下吧？
但，随即司马相如想到一个严肃的问题，自己虽然有才名，可现在身无官职，又非富二代，直接登门提亲恐怕会不合适。算了，既然咱不能明目张胆的求婚。就先勾搭一下吧。文艺青年嘛，背着吉他带着屌就能走遍天下，何况我司马相如，能写能唱有才有颜呢。
适逢县令约了司马相如去卓王孙家吃饭，司马相如抱上自己的绿绮琴，酒席宴后，人们谈谈时政，聊聊文艺，说说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众人请司马相如弹琴，他们哪里知道，这正中司马相如下怀，来之前，他不但准备要弹琴唱歌，连词都是为此行特意备好的。绿绮琴声响起，司马相如唱道：
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
时未遇兮无所将，何悟今兮升斯堂！
有艳淑女在闺房，室迩人遐毒我肠。
何缘交颈为鸳鸯，胡颉颃兮共翱翔！
凰兮凰兮从我栖，得托孳尾永为妃。
交情通意心和谐，中夜相从知者谁？
双翼俱起翻高飞，无感我思使余悲。
现代人不明白这词啥意思，其实翻译成流行歌曲相当于《我想找个女朋友》。
汉朝早期，尚没有独尊儒术，人们感情热烈，思想开放，司马相如大胆赤裸的歌词，一下就把在屏风后偷窥的卓文君芳心打动了。
在未弹琴时，她只觉得司马相如长得帅气，再听，他谈吐文才斐然：再赏琴，情意热烈，听到“何缘交颈为鸳鸯”时，她基本已经春心荡漾，两眼放光了。
啊！他竟然在弹琴唱歌中给自己投来一束电量十足的目光，不行，要晕倒。
世间最让人心动的爱情莫过于，你想勾搭那个人，而那个人却已对你芳心暗许。一曲《凤求凰》毕，卓文君已经深深爱上司马相如。成就了爱情史上最著名的一见钟情。
司马相如弹琴时偷瞄了屏风之后的卓文君，他知道她在看着他，所以弹的很用心，唱的很卖力。但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卓文君感情来得如此热烈，她找到他一番山盟海誓永相随，就要和他私奔。
司马相如想，姑娘都来了，总不能龟缩着说待小生有房有车再来迎娶吧？年轻就要冒险，趁着卓王孙还没有发现，连夜携卓文君回了老家。
文艺青年谈个爱情都比较任性。等卓文君到了司马相如家才发现，自己一见钟情的男人除了才华，一贫如洗。富二代卓文君是个感情至上，情商丰盈的富二代，她没有恼怒，没有难过，没有惊呼上当。花光从家里带的盘缠，就跟司马相如说：问娘家要钱过活，怪不好意思的，咱找表哥表姐啥的借点钱，咱开个酒铺吧。
司马相如勾搭妹子有一手，生活能力显然不如卓文君。生活都无法维继，不放下架子，爱情就得喝西北风。
于是，一代文豪和富二代女友当街卖起了酒。卓文君放下富贵女的架子，奔前走后招呼买酒的客人，司马相如穿着大裤衩帮着搬酒坛、洗酒具，帮着打下手。
从鸳鸯比翼远走高飞的佳侣，降落市井流俗，沽酒维生的平民夫妻，爱情活生生改变了司马相如和卓文君的生活轨迹。司马相如不知是否想过：如果当时不勾搭卓文君，自己就能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潇洒地做单身才子。卓文君不知是否想过：要是嫁个门当户对的富二代，就能过上阔太太生活，何故卖牢什子酒？
总之，后来卓文君她爹实在看不下去了。你们谈个恋爱，以苦祭爱，让你老爹的面子往哪里搁？于是分了一些钱给卓文君，两个恋爱中的青年才过上了安逸富足的生活。
俗话说：是金子总会发光的。有一天汉武帝刘彻无意中看到司马相如的《子虚赋》，惊呼：牛逼，要是寡人能和这样有才的人在一起坐一坐，也是荣幸啊！随即，司马相如迎来仕途上的春天。
接下来的故事基本没有什么波折，司马相如不但辞赋写的极有才华，当官也是一流水准，致仕之前制止过叛乱，写过很多流传天下的赋。他和卓文君的爱情也从干柴烈火变成柴米油盐。
扛过了七年之痒，却没有扛过司马相如自己的更年期。多年的平静无事的家庭生活让司马相如突然觉得有些腻味和空虚，再看看卓文君，当年如花般美丽，如火一样热情的软妹子，现在也是黄脸婆了。嗯，眼前这个茂陵的女子挺漂亮的，居然让我心又一荡一荡的，是时候耍个新女朋友了。
娶小老婆前，要给原配报备。司马相如怀着忐忑的心将欲取小老婆的书信从长安寄出去之后，很快就收到卓文君的回信，不止一封。
信是这么写的——
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
今日斗酒会，明旦沟水头。躞蹀御沟上，沟水东西流。
凄凄复凄凄，嫁娶不须啼，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
竹竿何袅袅，鱼尾何簁簁，男儿重意气，何用钱刀为？
另一封：
春华竞芳，五色凌素，琴尚在御，而新声代故！
锦水有鸳，汉宫有木，彼物而新，嗟世之人兮，瞀于淫而不悟！
朱弦断，明镜缺，朝露晞，芳时歇，白头吟，伤离别，努力加餐勿念妾，锦水汤汤，与君长诀！
用最简单的白话翻译一下，第一封说的是曾经的爱情理想，找个心上人牵手一辈子。第二封说的是，你当年勾搭我时弹的琴还在，你却找新鲜的姑娘了，我很难过。以后你多吃饭，保重身体，从此以后，咱就不要联系了！
司马相如看着老妻的回信，往事百转千回，一个年轻貌美的女人她没有嫌你没车没房铁了心跟你，为你不惜和家庭绝裂，为你不惜放下富贵的身段当街卖酒，临到末了，你现在却惦记着娶小老婆，还是个东西吗？罢了，罢了，回家跟老婆道个歉，跟她好好过日子吧，
公元前121年，卓文君辞世，三年后，司马相如跟着去了。
是的，这就是两千年前那个白头偕老的爱情故事。
与“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一样，卓文君那句“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几乎成为所有文青男女对爱情的终级期许。只不过，司马相如和卓文君把这出爱情戏演绎的太华丽了。剧情内容包含了青春偶像剧的高颜值主角、屌丝文青逆袭富二代女、私奔、为爱与家庭绝裂、夫妻在生活低谷中创业、男主飞黄腾达等丰富的元素，剧情远胜过后来的才子佳人类型爱情。很多文青看到这样的爱情，羡慕的都想哭。
但是，别急着哭，故事的终级结局在下面......
卓文君死后第三年，司马相如因病免官，住在茂陵，没多久，死了。司马相如当时写文章天下第一，汉武帝怕他的文章散失，就派使者去他家收集他的遗文，司马相如的妻子说：“我老公写一篇文章就被拿走一篇，这是他唯一留下的一篇文章，你们拿去吧。”
司马相如的妻子！
What? What? What?
卓文君不是已死三年了吗？
联想到司马相如晚年家住茂陵，结果只有一种可能——在卓文君去世后，司马相如续了弦，娶了茂陵女子为妻。这让人情不自禁想到近代传奇人物梁思成和林微因的爱情故事，林死后，梁也续了弦，不过，这又是另一个非常复杂的爱情故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