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连下了几天的雨,街道上依旧潮湿,几处积水还没来得及排干,晾晒的衣服再次挂出阳台,气温伴随着年味儿,在小镇的上空来了个大翻转,连江水都泛起少有的波光,让人仿佛忘了江水的颜色,误以为真的可以清澈见底。抬眼望去,天空依旧迷蒙,看不到往日里湛蓝的色彩,看不清云与雾的分别,更不宜寻找太阳究竟从哪个角落里放出了光芒,似乎整片天空就是一个发光体,侧耳聆听,也许可以听到水分蒸发的声音。来往的行人操着一口纯正的方言,接近除夕的街市更为热闹,我永远不会明白那些男男女女在呼喝熙攘些什么,但至少,我可以称之为年的味道。
前几日用连续的时间看完了《指环王》、《霍比特人》六部曲,我不知道自己的初衷是什么,也许是奔着一睹凯兰崔尔女王的风采,也许是为了想再给自己一次洗礼,又也许,单纯的想换换口味。两代霍比特人的故事,一个复国,一个救世,无疑又是个人英雄主义的诠释,然而我却看到了其他的东西,比英雄更重要的东西——陪伴。我始终没能懂甘道夫和凯兰崔尔女王的关系,但后者总能在前者需要的时候出现;山姆到底还是陪着佛罗多走完了整个旅程,在末日火山里,所有苦难和魔戒一同销毁在岩浆之中,两人精疲力尽地躺在岩石上,无视即将爆发的火山,无视之前种种,还能如释重负的含笑拥抱;比尔博最终帮助索林重建了伊鲁柏,尽管索林成为了一个传说中的英雄,尽管有很多伤痛和得失是时间无法轻易复原的,但远征军成了一个符号,在中土世界里永恒存在。在《指环王》的最后,爱隆王和凯兰崔尔女王等精灵首领带着年老的比尔博和佛罗多离开中土世界,去往大海的彼岸,凯兰崔尔说,精灵的世界已然结束,人类统治的时代即将来临,一个时代的结束如此平静而浩荡,不敢想象,令我感动的竟是这样一个结尾。
山姆在前往魔多的路途之中说过一段话:“我们听过的精彩故事,歌颂伟大的事迹,充满了黑暗和危险。有时你不想知道结局。因为怎么可能有快乐结局?发生这么多可怕的事情,这世界怎么可能回到从前?但是最后可怕的阴影,终究会消失,崭新的一天终将来临。太阳也会散发更明亮的光芒。这才是让人永生难忘,意义非凡的感人故事。纵使你太年轻不明白为什么,但是我想现在明白了,这些故事里的主角有很多机会半途而废,但是他们并没有。他们决定勇往直前,因为他们抱着一种信念。这世上存在着某些美好的事物,值得我们奋战到底。”无疑这是我最喜欢的独白,一个大智若愚的人,有权利得到幸福和荣誉,因此最后,整个刚铎给了他们该得的跪拜。就当《指环王》六部曲都是在歌颂和维护人类最伟大的精神和美德,坚守和遗失,大自然成全了每一种生灵的存在,自然也就包容了每一次苦乐的绽放。
没有人会厌恶美好,当然,我们的生命又岂能只剩美好,每一次成长都是在做减法,我们的生命应该是一种状态——涵括了悲喜、苦乐、得失、聚散,最后排除了所有的不快,然后剩下美好。每一个民族都有权利去诠释属于自己的英雄观,而每一个人的心中都有一个永不倒下的英雄支撑,那个英雄形象也许是极尽完美的自己,也许是从小到大逐渐建立起来的所有美好观念的总和,总之,他会像瑞文戴尔的璀璨星光一般,在黑暗之中放出光芒,在寂静的水流中反射出耀眼的明亮。
时代会带走许多曾经最熟悉的感觉,我们如今以之为奇闻的古人习俗,无一不是当时司空见惯的行为,例如春节,我们有幸在日新月异的信息时代还能留存属于中国人最淳朴的亲情信仰和民族归宿,尽管与千年前相比早已不同,尽管早已简化了许多,但每年车站里一张张期盼回家的面容,宁愿挤进人潮踏上归途,无所谓风尘仆仆、沧桑满面,只为除夕夜的欢聚一堂,只为零点那一刻的烟花绽放。有人说在乡村和城镇更能听到年的声音,因为那里有从世界每个角落回来的游子,那里有一颗颗鲜活热烈的心,那里有穿透钢铁森林的欢笑,孩子们在宅院的门前嬉戏玩耍,烟花炮竹此起彼伏,零点钟声敲响的一瞬间还能听到几处满怀希望的欢呼,父母双亲身体康泰,儿孙满堂承欢膝下,这应该就是中国人最原始的夙愿与追求。
曾听过一个问题:为什么中国人的许多艺术作品里都追求“大团圆”结局?如果从文艺理论方面解释也许就会是一个长篇大论,可从民族心理上解释无非就是一句话,一个民族对圆满的无限渴望。什么是“圆满”?上文中提到的英雄就是一个圆满的存在,集伟大与荣誉于一身,每一块血肉都是一个故事,没有光鲜亮丽的铠甲,却有无形的光环,那道光环是用所有的痛苦和失去打造而成的,曾几何时,不幸和缺憾也能成为勇敢,也能放出光满。一个人要像一支队伍,一直如同《指环王》六部曲中的两只远征军一般的队伍,有分歧,有猜忌,有离散,但也有坚持和陪伴,于是,中国传统道家观念中的阴阳鱼成了“圆满”概念的代表,英雄曾有痛苦,败北也曾辉煌,最美的圆是有空缺的,而那一块空缺正是缺憾的位置。就传统宗族观念而言,圆满意味着几代同堂,后继有人,血脉绵延,祭祖时的满堂跪拜,团圆时的欢声笑语,这其中伴随着革故鼎新,老一辈的逝去和新一代的诞生,中华民族不就是在这样一种代代相传的模式里传承至今的吗?圆满伴随着老一辈的死亡,而死亡又意味着新生,这其中的过渡便是轮回,而轮回则又是一个圆。
我们在最传统的日子里将最喜庆的颜色——红色装饰在家庭的每个角落,那既是热情红火的象征,也是血脉的凝聚,我们是黄皮肤黑头发,可我们的血液是红色的,它流淌在古今相通的时空里,在最圆满的日子里成为最合适的色彩符号,这种信仰凝结还将世代相传,继续流淌在我们的英雄的身上,继续融化在我们的血脉里,当辞旧迎新的一刻的到来,漫天绽放的烟花,那既是未曾断绝的家族情怀,也是万家灯火时对我们的祖先最崇高的致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