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明远站在乡镇中学的铁栅栏外,透过斑驳的栏杆望着操场上奔跑的学生们。九月的阳光依然毒辣,照在他黝黑的脸上,汗珠顺着太阳穴滚落。
他眯起眼睛,在一群穿着相同校服的孩子中寻找自己儿子的身影。"小阳!郑小阳!"他终于发现了那个瘦小的身影,大声喊道。操场上的男孩转过头来,十二岁的郑小阳脸上还带着奔跑后的红晕,看到父亲,他眼睛一亮,小跑过来。"爸,你怎么来了?"郑明远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兴奋:"看,县实验中学的接收函!爸给你办成了!下周一咱们就去县城上学!"郑小阳的笑容僵在脸上,他回头看了看正在踢球的同学们,声音低了下去:"又要转学啊?我才刚认识新同学...""傻孩子!"郑明远拍了拍儿子的肩膀,力道大得让男孩踉跄了一下,"这可是县里最好的中学!升学率比这破乡镇学校高多了!爸打听过了,他们去年有二十多个考上重点高中的!"郑小阳低下头,用球鞋蹭着地面上的小石子,没有说话。"走,回家告诉你妈这个好消息。"郑明远揽过儿子的肩膀,声音里满是自豪,"爸为了这个名额,可是请教育局的王科长吃了三顿饭!"回家的路上,郑明远滔滔不绝地讲述着他如何托关系、如何送礼、如何低声下气求人的过程。
郑小阳默默听着,眼睛一直盯着路边摇曳的野花。"你知道爸为什么这么拼吗?"走到家门口时,郑明远突然停下脚步,蹲下来平视着儿子,"因为爸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没上过好学校。你爷爷走得早,我初中毕业就得去打工养家。现在条件好了,我一定要给你最好的教育!"郑小阳看着父亲眼中闪烁的光,轻轻点了点头。
三天后,郑家搬离了住了六年的乡镇,带着简单的家具和满心期待,挤进了县城实验中学附近一间不足五十平米的出租屋。搬家那天,郑小阳的几个同学来送他,一个女孩甚至红了眼眶。"到了新学校记得给我们写信啊!"同学们在车后挥手。郑小阳把脸贴在车窗上,直到那些熟悉的身影变成小黑点,最后消失不见。
县实验中学的教室宽敞明亮,每个班级只有四十人,比起乡镇中学六十人挤在一起的教室确实舒适许多。但郑小阳坐在第三排靠窗的位置,却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独。
"今天我们班来了一位新同学,大家欢迎。"班主任李老师微笑着介绍道,"郑小阳同学是从柳树镇中学转来的,成绩很不错。"教室里响起稀稀拉拉的掌声,几十双眼睛好奇地打量着这个瘦小的转学生。郑小阳站在讲台前,手心冒汗,喉咙发紧。"做...做我介绍..."他结结巴巴地说,声音小得像蚊子叫。"大声点!听不见!"后排一个高个子男生喊道,引起一阵哄笑。郑小阳的脸瞬间涨得通红,他低下头,盯着自己的鞋尖:"我叫郑小阳...喜欢踢足球...""好了,郑同学坐到那个空位去吧。"李老师及时解围,指了指第三排的空座位。
课间休息时,同学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聊天,没人主动和郑小阳说话。他坐在座位上,假装专心看书,耳朵却竖着听周围的欢声笑语。一个女生从他身边经过时,不小心碰掉了他的铅笔盒。"对不起啊。"女生匆匆道歉,头也不回地走开了。郑小阳蹲下去捡散落一地的文具,突然鼻子一酸。在原来的学校,他的好朋友张浩一定会帮他一起捡,还会开玩笑说"你这破铅笔盒该换新的了"。
午饭时间,他端着餐盘在食堂转了两圈,终于找到一个角落的空位。对面的两个女生看了他一眼,低头窃窃私语了几句,然后端着盘子走开了。下午的体育课,老师让分组打篮球。班长负责分队,郑小阳是最后一个被选中的。"你打什么位置?"队长问他。"我...我都可以..."郑小阳小声回答。"那就站那儿吧,别碍事就行。"队长指了指边线附近的位置。整个比赛,球几乎没有传到郑小阳手上过。他像个局外人一样,在场上机械地跑动,耳边是队友们互相呼喊的声音。
放学回家的路上,郑小阳走得很慢。出租屋楼下,父亲正和一个中年男人说话,看到儿子回来,立刻招手叫他过去。"小阳,这是爸爸的老同学刘叔叔,现在是市教育局的科长。"郑明远满脸堆笑,"快叫人!""刘叔叔好。"郑小阳低着头说。"这就是你家小子啊?听说转到实验中学了?"刘科长上下打量着郑小阳,"怎么样,新学校还适应吗?"郑小阳张了张嘴,还没说话,父亲就抢着回答:"适应!特别适应!昨天还跟我说新老师教得好呢!"刘科长点点头:"那就好。其实啊,明远,县实验中学虽然不错,但比起市实验中学还是差一截。你要是真为孩子着想..."郑明远的眼睛亮了起来:"老刘,你的意思是...""下个月市实验中学有个转学考试,我可以帮你弄个名额。"刘科长压低声音,"不过这事儿得抓紧,想进去的人可不少。""太谢谢了!太谢谢了!"郑明远激动地握住老同学的手,"改天一定请你吃饭!"郑小阳站在一旁,感觉胃里沉甸甸的。又要转学了吗?
晚上,郑明远兴奋地和妻子讨论着卖房凑钱搬家的事。郑小阳坐在书桌前,面前摊着作业本,却一个字也写不下去。他悄悄拿出从老家带来的同学录,翻看着朋友们写给他的留言,眼泪无声地落在纸页上。
三个月后,郑家再次搬家,这次的目的地是市实验中学附近的"学区房"——一间比县城出租屋还要狭小潮湿的地下室。搬家那天,郑明远拍着儿子的肩膀说:"儿子,爸可是把老家的房子都卖了,还借了五万块钱,就为了让你上市里最好的中学!你可一定要争气啊!"郑小阳看着父亲期待的眼神,轻轻点了点头。他的书包里,装着县实验中学期中考试的成绩单——从乡镇中学的全班前五,滑落到了中下游。
市实验中学的走廊宽敞明亮,墙上挂满了各种竞赛奖状和优秀学生照片。郑小阳跟在班主任身后,穿过嘈杂的课间走廊,感受到四面八方投来的好奇目光。"同学们安静一下。"班主任王老师拍了拍手,"这是我们班的新同学郑小阳,大家欢迎。"掌声比县城中学更加敷衍,郑小阳站在讲台上,感到一阵眩晕。
这个班级已经有四十五名学生,他是第四十六个。所有座位都坐满了,老师只好让人从仓库搬来一张小桌子,放在教室最后面的角落里。"你先坐那儿吧,等期中考试后我们重新排座位。"王老师说。郑小阳低着头穿过教室,感觉到有人在看他,有人在窃笑。他的椅子比别人的矮一截,桌子摇摇晃晃,需要用课本垫住一条腿才能平稳。第一节课是数学,老师讲的内容他有一半听不懂——县城和市里的教学进度差距比他想象的大得多。
课间时,他鼓起勇气问前排的同学借笔记,对方头也不回地甩过来一句"自己看黑板"。午饭时间,郑小阳在食堂排队时被几个高年级学生插队,他不敢吭声,默默退到后面。等他终于打到饭时,最喜欢的红烧肉已经没有了。他端着餐盘在拥挤的食堂里转了两圈,最后蹲在楼梯间吃完了这顿饭。
下午的英语课上,老师突然点名让他朗读课文。郑小阳站起来,结结巴巴地读着,发音引来一阵哄笑。"安静!"英语老师敲了敲讲台,然后转向郑小阳,"你之前的学校没教音标吗?"郑小阳摇摇头,感到脸上一阵发烫。"课后去办公室找我,我给你补补基础。"老师说这话时皱着眉头,仿佛在看一个麻烦。
放学后,郑小阳如约去了英语办公室。老师给了他几张音标练习纸:"把这些抄十遍,明天交给我。"回到家时,父亲正在和几个朋友喝酒庆祝儿子进入市重点。屋子里烟雾缭绕,酒气熏天。"我儿子!市实验中学的学生!"郑明远满脸通红,声音因酒精而高亢,"将来肯定能考上重点大学!"朋友们纷纷附和,夸郑明远有远见,舍得为教育投资。
郑小阳悄悄溜进里屋,关上门,把吵闹声隔绝在外。书桌上堆满了父亲新买的参考书和习题集,墙上贴着一张手写的时间表:早上五点起床背单词,六点读课文,七点上学;放学后两小时做习题,晚饭后三小时复习预习,十一点睡觉。郑小阳盯着那张时间表看了很久,然后从书包里拿出今天的作业。数学三道题他只会做一道,英语单词背了又忘,语文作文题目看了半天不知如何下笔。门外传来父亲醉醺醺的声音:"我儿子以后是要出国的!我打听过了,现在有钱人都送孩子出国留学!等小阳高中毕业,我就送他去澳大利亚!"郑小阳的笔尖戳破了作业纸。出国?他连市实验中学都适应不了,怎么出国?
期中考试成绩出来了,郑小阳在班级排名倒数第十。家长会那天,郑明远穿着他最好的一套西装去了学校,回来时脸色铁青。"你给我解释解释!"他把成绩单摔在桌上,"我花了这么多钱,托了这么多关系,就换来这个?"郑小阳低着头不说话,母亲在一旁小声劝解:"孩子刚转学,需要时间适应...""适应?都半个学期了还适应什么?"郑明远的声音越来越高,"你知道我今天在老师面前多丢人吗?王老师说你再这样下去,连普通高中都考不上!""我...我尽力了..."郑小阳的声音细如蚊蚋。"尽力?你管这叫尽力?"郑明远猛地站起来,椅子倒在地上发出巨响,"我为了你的学习,把房子卖了,低声下气求人,欠了一屁股债!你就这样报答我?"郑小阳的眼泪终于决堤:"我不想转学!我想回原来的学校!我在那里有朋友,我能听懂老师讲课!""朋友?朋友能让你考上大学吗?"郑明远气得浑身发抖,"我给你的都是最好的!最好的学校!最好的老师!你怎么就这么不争气!""你给的根本不是我需要的!"郑小阳突然抬起头,眼泪模糊了视线,"每次我刚交到朋友,你就要我转学!每次我刚适应老师讲课的方式,你就把我扔到新环境!我讨厌这样!我讨厌上学!"郑明远愣住了,他从未见过儿子这样激烈的反抗。
片刻的沉默后,他的声音突然低了下来:"小阳,爸...爸只是想你有个好前途...""你只是想实现你自己没实现的梦想!"郑小阳冲进房间,重重关上门。门外,郑明远缓缓坐在沙发上,双手抱头。妻子递给他一杯水,他摇摇头,突然哽咽起来:"我...我上周去求刘科长吃饭,他让我在饭店门口等了两个小时...我像条狗一样对他点头哈腰...就为了...就为了..."郑明远说不下去了,这个从不轻易落泪的中年男人,此刻肩膀剧烈抖动,泪水砸在地板上。
房间里,郑小阳趴在床上,把脸深深埋进枕头里。他想起乡镇中学操场边的蒲公英,想起县城中学那个曾经对他微笑过的女生,想起今天在市实验中学楼梯间吃午饭时看到的一缕阳光。明天,太阳还会升起,他还得去那所人人羡慕的"最好学校",坐在那个摇摇晃晃的桌子前,假装自己能听懂那些高深的知识。而他真正学会的,只有如何在一个又一个新环境中,把自己缩得越来越小,小到几乎不存在。
高考成绩出来的那天,郑家的空气仿佛凝固了。郑小阳盯着电脑屏幕上的数字,感到一阵眩晕——比平时模拟考低了将近四十分,连一本线都没过。郑明远站在儿子身后,脸色由红转白,又由白转青。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是重重地叹了口气,转身走进卧室,关上了门。整整三天,郑明远没有去上班。他把自己关在书房里,烟灰缸里堆满了烟头,桌上摊着各种留学机构的宣传册和皱巴巴的借款单。
郑小阳偶尔经过门口,能听到父亲在电话里低声下气地借钱的声音。"老李,我实在是没办法了...就十万,等小阳出国后我就把老家的地卖了还你...""姐,你知道我就小阳这一个孩子...他的前途不能毁在我手上啊..."第四天清晨,郑小阳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他打开门,看到父亲站在门口,眼睛布满血丝,但脸上却带着一种奇怪的亢奋。"儿子,爸想好了。"郑明远的声音沙哑但坚定,"咱们出国!去澳大利亚!我打听过了,那边教育水平世界一流,而且移民政策宽松。你本科出去,读完研究生就能拿绿卡!"郑小阳愣住了:"出国?但是费用...""钱的事你不用管!"郑明远挥挥手,仿佛在赶走一只烦人的苍蝇,"爸已经联系好了中介,咱们走合作办学项目,语言要求低一些。你这成绩在国内上不了好大学,但在国外能进前五百强的学校!"看着父亲眼中闪烁的光芒,郑小阳把到嘴边的反对咽了回去。他知道,父亲又开始了新一轮的"最好的教育"追逐,而自己,永远是被动接受的那一个。
接下来的三个月像一场混乱的梦。郑明远卖掉了家里最后一点值钱的东西,借遍了所有能借的亲戚,甚至偷偷办了信用贷款。每当郑小阳想开口说"要不我不去了",看到父亲那近乎偏执的忙碌身影,话就卡在喉咙里说不出来。
签证下来的那天,郑明远在客厅里又哭又笑,捧着那张薄薄的纸像捧着圣旨。"咱家也有留学生了!"他反复念叨着,眼泪滴在签证页上,"我要给你最好的教育!"机场送别时,郑明远塞给儿子一个厚厚的信封:"这里面是五千澳元,你省着点花。到了那边好好学习,别辜负爸的一片苦心。"郑小阳点点头,拖着行李箱走向安检口。转身的最后一刻,他看到父亲站在原地,用力挥手,脸上的笑容比哭还难看。
十五个小时的飞行后,郑小阳踏上了澳大利亚的土地。墨尔本的天空蓝得刺眼,空气中弥漫着陌生的草木香。接机的中介把他送到一处学生公寓,房间狭小但干净,窗外是陌生的城市景观。开学第一天,郑小阳就遭遇了当头一棒。尽管考过了雅思,但教授浓重的口音和飞快的语速让他几乎听不懂讲课内容。课间,本地学生们三五成群地聊天,语速更快,夹杂着大量俚语。他试图加入一个讨论组,刚开口说了两句,就有人皱眉问:"Sorry, whatdid you say?"傍晚回到公寓,郑小阳打开视频通话。屏幕那头的父亲兴奋地问东问西:"学校怎么样?教授是不是特别厉害?同学里有富二代吧?多跟人家接触,积累人脉!""都挺好的。"郑小阳勉强笑笑,没有提自己今天在课堂上像聋子一样的尴尬。
挂断电话后,他打开课本,发现连专业术语都看不懂。在国内,父亲总说"环境决定一切",把他塞进一个又一个"好学校",却从没问过他是否真的适应。现在到了国外,这个模式依然在继续——父亲认为"出国"就是解决问题的万能钥匙,却看不到他正在深水中挣扎。三个月过去,郑小阳的成绩单上挂了两门课。他不敢告诉父亲,只能加倍努力学习。为了省钱,他开始去超市买打折食品,学会了用最便宜的食材填饱肚子。孤独感像潮水一样每晚袭来,他只能靠看国内综艺节目缓解思乡之情。一个周五的下午,郑小阳从图书馆出来,遇到同专业的马来西亚华裔学生林志强。对方热情地打招呼:"嘿,郑!我们几个亚洲学生周末去海边徒步,一起来吗?"这是三个月来第一次有人邀请他参加活动。郑小阳激动地答应了,甚至没问具体安排就匆匆回公寓准备。周六清晨,一行六人在校门口集合。除了林志强,还有新加坡的梅、日本的健太和两个韩国女生。大家用蹩脚但流利的英语交流,郑小阳发现自己居然能跟上对话,紧绷的神经渐渐放松。"你会攀岩吗?"路上,林志强突然问。郑小阳摇摇头。
在国内,父亲认为体育运动是"浪费时间",除了学校强制参加的课间操,他几乎没有其他运动经验。"没关系,今天去的海滩有简单的攀岩路线,我教你。"林志强拍拍他的肩膀,"在澳洲,不会点户外技能可不行。"这句话像一束光照进郑小阳灰暗的生活。他突然意识到,父亲所谓的"最好的教育"里,从来没有包括这些实用的生存技能。
海滩的景色美得令人窒息。湛蓝的海水拍打着金色沙滩,远处悬崖陡峭。林志强果然是攀岩好手,他耐心地教郑小阳系安全带、找支点、控制重心。虽然动作笨拙,但郑小阳第一次感受到了运动的快乐——那种专注于当下、挑战自我的纯粹快感。"你学得真快!"爬到一个小平台时,林志强称赞道,"下个月有个初级攀岩课程,要一起报名吗?"郑小阳正要回答,手机突然响了。是父亲发来的微信:「儿子,爸又借到三万块钱,已经换成澳元打给你了。别省着,该花的就花,一定要吃好喝好,专心学习!」看着这条消息,郑小阳刚刚轻松起来的心情又沉了下去。父亲在国内省吃俭用、东拼西凑,而他在澳洲学习攀岩?这个画面太过讽刺,他甚至不敢告诉父亲自己今天没在图书馆。
回程的车上,郑小阳默默做了一个决定:报名攀岩课,同时加倍努力学习,不辜负父亲的投资,也要为自己活一次。攀岩课开始后的第六周,郑小阳已经能熟练完成5.10a难度的路线。每周两次的训练成了他留学生活中最期待的时刻,在那里,他不再是那个英语结巴的差生,而是进步神速的"自然攀登者"——教练给他的外号。
"郑,你的身体协调性很好,而且很冷静,这在攀岩中很重要。"下课后,教练留下他单独谈话,"下个月有个校际友谊赛,我想推荐你参加新手组,有兴趣吗?"郑小阳的第一反应是拒绝——父亲如果知道他把时间花在比赛上会气疯的。但教练期待的眼神让他犹豫了:"我...我需要考虑一下。""别担心,不是正式比赛,就是几个学校攀岩社的交流活动。"教练递给他一张传单,"回去看看再决定。"那天晚上,郑小阳梦见自己站在领奖台上,父亲在台下阴沉着脸。醒来后,他盯着天花板发了很久的呆。从小到大,他的每一个决定都是父亲做的,甚至连大学专业都是父亲选的"好就业的"计算机科学。这一次,他想为自己做一次主。第二天,他给教练发了确认邮件,同时加倍努力学习以弥补训练占用的时间。奇怪的是,当他开始平衡学习和爱好后,反而感觉精力更充沛了,连一直头疼的算法课也突然开窍了。
比赛前一周,郑小阳收到林志强的消息:「嘿,周末有空吗?我发现一个超棒的野外攀岩点,开车两小时就到,去探探路?」周六清晨,两人租了辆车出发。林志强开车,郑小阳研究路线图。窗外的风景从城市建筑渐渐变成开阔的牧场,最后是崎岖的山路。"就是这里!"林志强停在一个偏僻的停车场,"地图显示从小路走二十分钟就能到岩壁。"两人背着装备沿着狭窄的山路前进。阳光透过树叶斑驳地洒在地上,周围安静得只有鸟叫声。郑小阳突然想起小时候在乡镇中学后山探险的日子,那是他为数不多的自由时光。"到了!"林志强指着前方突然出现的岩壁,"看那纹理,简直完美!"郑小阳仰头看着高耸的岩壁,既兴奋又紧张。这是一条完全没有保护点的自然路线,需要自己放置保护装置。两人仔细检查装备,互相确认安全绳,然后开始攀爬。前三分之一进展顺利。郑小阳专注于寻找支点,享受着手脚与岩石的亲密接触。但就在他即将到达一个平台时,突然听到下方林志强的惊呼:"郑!有人过来了!"郑小阳低头看去,三个陌生男子正站在他们放背包的地方,翻找着什么。其中一人抬头发现了他,立刻指着他们大喊。"嘿!那是我们的东西!"林志强愤怒地喊道。一个男子掏出了什么东西——阳光下,金属反射出刺眼的光芒。是枪!"快爬!"林志强的声音因恐惧而变调。郑小阳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迅速评估形势:他们离顶部还有约十五米,原路返回不可能,唯一的希望是爬到顶部然后求救。"志强,跟着我!别往下看!"他尽量保持声音平稳,开始以比赛时更快的速度向上攀爬。下方传来喊叫声和一声枪响,子弹打在岩石上,碎片飞溅。郑小阳的手心全是汗,但他死死抓住每一个支点。多年的转学经历意外地培养了他的应变能力——在陌生环境中快速适应、在压力下保持冷静。终于,他们爬到了顶部。郑小阳颤抖着掏出手机——没有信号!"那边有条路,我们得离开这里!"林志强指着远处的一条小路。两人狂奔了十分钟,终于看到一辆停在路边的皮卡。车主是个满脸皱纹的老猎人,听完他们语无伦次的叙述后,立刻拿出猎枪并报了警。然而当警察赶到时,那三个歹徒和他们的背包早已不见踪影。更糟的是,由于位置偏僻,没有监控,警方只能记录在案,但找回财物的希望渺茫。
回到学校后,郑小阳连续几天做噩梦。他的笔记本电脑、护照复印件、现金全在背包里,更可怕的是,歹徒看到了他们的学生证,知道他们在哪里上学。"我觉得这不是偶然。"林志强面色凝重,"他们知道亚洲留学生通常随身带现金,而且不太愿意报警。最近已经发生好几起针对留学生的抢劫了。"郑小阳想起父亲汇来的生活费——那是父亲借的高利贷,现在全没了。他不敢告诉父亲真相,只能说背包被偷了,轻描淡写地略过危险部分。
但事情并没有结束。一周后的深夜,郑小阳从图书馆回公寓,在僻静的小路上被两个人拦住。月光下,他认出了其中一人正是岩壁下的歹徒。"中国小子,听说你报警了?"对方操着浓重的口音,步步逼近。郑小阳的血液几乎凝固。他环顾四周,深夜的校园几乎没有人。跑!他的大脑发出指令。但对方似乎预料到了,一个人堵住了他的退路。"钱,手机,公寓钥匙。"歹徒伸出手,"别反抗,我们只要钱。"郑小阳知道交出财物是最明智的选择,但一想到父亲省吃俭用的样子,一股怒火突然涌上心头。他假装掏钱包,突然将书包甩向对方的脸,然后拔腿就跑。"抓住他!"身后传来怒吼。郑小阳拼命奔跑,但歹徒比他更快。一个猛扑将他按倒在地,后脑勺重重磕在水泥地上,眼前一阵发黑。等他再次清醒时,发现自己在一个昏暗的仓库里,双手被绑在身后。角落里,林志强也被绑着,嘴角有血迹。"志强!你怎么样?"郑小阳小声问。"还好..."林志强虚弱地回答,"他们跟踪了我...对不起,连累你了..."郑小阳摇摇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仓库很旧,天花板上的管道锈迹斑斑,唯一的门紧闭着,但窗户很高且没有玻璃。他听到外面有说话声,似乎是三个人在争论什么。"他们在商量要赎金。"林志强低声说,"我给了一个假号码,说是我爸的电话,拖延时间。"郑小阳的心一沉。他的手机被拿走了,歹徒很快会发现他父亲的联系方式,然后..."我们得自救。"郑小阳环顾四周,突然注意到墙上的消防箱——如果他能拿到里面的斧头..."你的手能动吗?"他问林志强。"勉强可以,但绳子太紧了。"郑小阳挪到林志强身后,摸索着绳结。攀岩课教的绳结知识意外派上了用场,他认出了这是简单的单结,只要找到松动的部分...经过十分钟的挣扎,林志强的手终于松脱了。他迅速解开脚上的绳子,然后帮郑小阳解开。"现在怎么办?"林志强揉着手腕小声问。郑小阳抬头看着高处的窗户:"如果能爬到那个管道,再从那里到窗户...""太高了,而且管道看起来不结实。"郑小阳却已经行动起来。他搬来几个空箱子叠在一起,站上去刚好能够到最低的管道。攀岩训练让他的上肢力量大增,一个引体向上就抓住了管道。"小心!"林志强紧张地提醒。管道发出不祥的吱呀声,但撑住了郑小阳的重量。他像攀岩一样小心移动,终于来到窗户下方。窗户没有玻璃,但边缘锋利。他脱下T恤裹在手上,用力击碎残留的玻璃碎片,然后爬了出去。外面是一条昏暗的小巷。郑小阳观察了一下地形,然后悄悄绕到仓库正门附近,记下了门牌号和街道名称。歹徒们还在里面争吵,完全没发现猎物已经逃脱。
两人狂奔了三条街,终于找到一个加油站报警。当警笛声响彻夜空时,郑小阳才允许自己瘫坐在地上,全身止不住地发抖。三天后,郑小阳站在机场到达大厅,看着父亲满脸泪水地向他奔来。
事情发生后,学校建议他暂时回国休整,父亲得知真相后几乎崩溃,坚持要他立刻回国。"没事了,儿子,没事了..."郑明远紧紧抱着儿子,仿佛一松手就会消失,"都是爸的错,不该让你一个人去那么远的地方..."
回到熟悉的家中,郑小阳却发现自己变了。他开始每天早起跑步,主动帮母亲做家务,甚至报名了散打班。最让父母惊讶的是,他不再需要督促就自觉学习,尤其是英语和专业课程。一个月后的早餐桌上,郑明远欣慰地对妻子说:"看来外国教育就是不一样,才半年就让小阳变得这么独立自律。"郑小阳放下筷子,认真地看着父亲:"爸,不是外国教育改变了我。是在澳大利亚的经历让我明白,真正重要的不是在哪上学,而是学什么。"
他详细讲述了那次绑架经历,以及攀岩技能和冷静判断如何救了他们的命。父亲听得脸色煞白,手中的碗差点掉在地上。"我一直在想,如果我没有偶然学攀岩,如果我不认识志强,如果我们没有那些实用的逃生技能..."郑小阳的声音有些哽咽,"爸,你总说要给我最好的教育,但真正救了我的,是书本外的那些东西。"郑明远沉默了很长时间,最后轻声问:"那你现在想怎么办?""我想回澳大利亚完成学业。"郑小阳的回答让父母惊讶,"但这次,我要按自己的方式学习——不只是课本知识,还有生存技能、人际交往、危机处理...那些真正能让我独立面对世界的东西。"郑明远看着儿子坚定的眼神,这个曾经唯唯诺诺的男孩眼中有了他从未见过的光芒。良久,他缓缓点头:"好...爸支持你。不过这次,我要亲自去考察一下学校周围的环境。"郑小阳笑了郑明远也笑了,他们都明白了最好的教育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