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些日子,我总是恍惚,说不上来缘由,只是做着事,或是走着路,思绪便会骤然脱了线,眼前的一切像是隔了一层微凉的、薄明的玻璃,变得不甚真切。
心里头是空的,却又不是全然放松的那种空,而是像夏日雷雨前,低低压着的、闷而湿的绵云,说不出的滞重。
我知道自己这状态是不好的,像一册装订散乱的书,页角卷着,字迹也晕开些,读不出一个顺畅的意味来。
昨日下午,本是去街角那家旧书店还书的,出门时天色只是沉沉的,像一块用了许久、忘了漂洗的灰布,刚走出街口,凉意便毫无征兆地落了下来,是那种极细的、几乎看不见雨丝的雨,落在脸上,只有一点若有若无的潮润。
路两旁是些有些年岁的榕树,叶子黄得深浅不一,在这样灰蒙蒙的背景里,反倒显出一种沉静的、燃烧殆尽似的美。
我正低着头,思量着那本书里未读完的一个句子,一片黄叶,就这么毫无声息地,旋着、飘着,端端地落在我脚下。
我那低落的、无所依归的情绪,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按下了暂停,我停下脚步,有些怔怔地,用指尖将它拈起,它并不十分干枯,还带着些雨后柔软的韧性,我将它举到眼前,借着薄明的天光细看。
叶脉是那样地清晰,一根主脉,倔强地贯穿始终,两旁无数细密的支脉,如河汉般恣意地分叉、延展,织成一张无比精致的网。这像什么呢?这多像一张地图,一张描画得极其详尽,却没有任何地名标注的地图。
那一条条脉络,便是我眼前这些看不见,却又仿佛早已存在,终须由我择定其一再踏上去的阡陌纵横。我看得有些出神了,仿佛自己的魂灵也顺着那纤细的纹路,走入了无数条幽深的、未知的歧路。
风又来了,带着更深的秋意。
我松了手指,那叶子在我指尖只留恋了短短一瞬,便又乘着那股气流,飘飘摇摇地去了。它甚至没有落地,只是在半空中打了个旋儿,向着更远的、我看不清的街角飞去了。
这温柔的、凉沁沁的秋雨,似乎也将我心头那点无名的惊徨给浇熄了。
我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是我自己,在某个懵懂的岔路口,选择了走上眼前这条路的么?还是说,未来的图景早已画定,我不过是沿着那既定墨线,懵懵懂懂走来的一个影子?
人常说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可方才那片叶子,它又何尝想要飞入我的眼前呢?是风,是那一阵无可抗拒、也无从预测的风,将它送到了我这里。
这么一想,便觉得有些惘然了。
或许,即便我在此处犹豫得再久,彷徨得再深,总会有那么一阵风,不由分说地吹来,催着我,或者说是裹挟着我,不得不继续这趟旅途。
秋天的雨总是,来得缠绵,去得也干脆。
头顶上的云层仿佛一床吸饱了水分的旧棉絮,被一只无形的手缓缓地扯开,撕破,露出后面干干净净的、浅淡的蓝天。
西边天际,更有霞光一点点地浸润出来,是那种极柔和的、仿佛在水里洗过的粉金颜色,给街道湿漉漉的轮廓都镶上了一条温暖的、毛茸茸的边。方才还觉得有些阴冷的天地,霎时间变得温存而明亮。
在这偌大的城市里,我们不过是无数片飘飞的秋叶,在风的拨弄下,有过一刹那微不足道的交错,随即又各自顺着自己的脉络,飘往下一个不可知的方向去了。
我只是一片秋叶,这么想着,心里反倒生出一种奇异的安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