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成了一天的工作，我的双眼微微发涩。

这时邮箱提示来了一封新邮件。

潘老师您好！还记得我吗？还记得我以前说的那件事吗？明天我就要出发去外面的世界了。很感谢您帮助我打开新世界的大门，不能当面跟你辞别，请见谅。

——段小夏（二狗子）

要不是“二狗子”三个字，我还真不一定想得起来有这么个学生。毕竟那都是十多年前的事了：

那个时候我刚从师范学校毕业，因为一直流传外面的世界很危险，我呢从小就是个胆小的人，就留在本地当了一名语文老师。事实证明传言非虚，我的那些到外面去的同学都不见回来。

工作的前两年都还顺利，教十一二岁的小学生，知识结构肯定不成问题，那个时候还是更关心小朋友们的身心健康，毕竟这群孩子是人类的未来。

我是在教书的第三年接手段小夏他们班的，我至今还记得五（一）班，有几个特别调皮捣蛋的娃，其中就有这个段小夏，不过大家平时都叫他二狗子，虽然我为人师表，不可能也叫他二狗子，但是不得不说这个外号还是很让人印象深刻的。

那个时候二狗子上课不是很认真，经常开小差。一般情况下，只要不破坏课堂纪律，我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过有一天讲一篇说明文的时候，提到了由于地球地轴倾斜，然后绕太阳公转带来了地球表面的四季变化，段小夏似乎对此格外感兴趣。

“潘老师，你是说地球上以前有四个季节，那是啥样的？”

“这个嘛，老师也没见过，只是看到书上介绍过，地球某些区域表面会出现四季变化。不过我们这个城市的人应该没人见过。”

“为什么？”

老实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因为从一出生开始我就在这个城市，从没想过离开。听说世界各地也有别的城市，但是很难互联互通。正当我犹豫着要不要跳过这个话题的时候，小班长无意中替我解了围。

“潘老师，我知道什么是四季，春天有很多花；夏天很热；秋天树叶会落；冬天很冷，会下雪。”

班长的话立刻在班上引起了一阵骚动。

“还有会落的叶子？我家旁边的叶子从来没有落过啊。”

“花是什么，窗花吗，那不是塑料做的吗？”

“刘佳怡同学，你是怎么知道不同的季节是什么样子的呢？”我挺好奇。

“老师，我家附近新开了一家店，叫做四季馆，他们说花钱就可以看到以前地球的不同季节，我爸就带我去看了。”

原来是新开的，怪不得我之前没听说过。坦白讲我也没见过不同季节是什么样子，之后得找机会去看看。

“那想知道什么是四季的同学，可以抽空去看看。”

一个星期之后，班上的热门话题就变成了各自看过的四季是什么样子。

不过段小夏似乎对这个话题参与度不高。当别的同学在讨论有哪些颜色的花之时，他只是疏远地坐在一旁，没精打采地听着别的同学眉飞色舞地叙述。难道这么快就对这个不感兴趣了？

“小夏啊，关于季节的秘密吸引不了你了吗？”我下课期间待孩子们很随和。

“潘老师，我没去过四季馆，没法和他们聊啊。”

这个时候我才想起来，小夏的父母都去外面的世界了，至今未归。这两年的学费还是政府给的补助。听说四季馆去一次花费不少，我都还犹豫着要不要去享受那个服务，就更别提他一个孩子了。

一个完整的童年是多么重要啊。

“那你放学之后等我一下吧。”

“老师我可不想留堂，会被耻笑的。”

“不是留堂，老师带你去个地方。”

“这个地方藏得够深啊。”我带着段小夏花了整整一个小时才在这个城市的东区下20层找到它。这家所谓的四季馆挂着个彩色LED灯，看起来规模也不是很大。

我们进去之后发现里面的人还真不少。他们给每个顾客都提供了一个VR仪，看起来跟书里留下的老古董VR没啥区别。所以可以肯定这个体验馆并不是走的高技术路线，看来主要靠内容吸引人了。

迎面走来了一位侍员，看到我们是一大一小两个人，果断给我们推荐了亲子套餐。当时我还没结婚，稍微觉得有点别扭，不过还是半推半就，亲子套餐就亲子套餐吧。

“你来选一个主题。”

“那我就选‘秋季之思’吧，感觉这个比较有深度。”

我当时就想，你个小娃娃还知道啥叫深度，要不是和我这个老师在一起，说不定就选“春游踏青”了。当然，不能打击孩子的“追求”。

“那我们就选这个吧。”我对侍者说。

侍者很快把我们领到一个独立的隔间，帮助我们躺在一张双人靠椅上，非常娴熟地为我们戴上仪器。

眼前顿时模糊起来。

“亲爱的游客朋友，你们好。欢迎来到四季馆为大家打造的四季镇。接下来将为两位呈现的是秋天的风景。”系统在加载过程的间隙提示道。

话音刚落，整个虚拟环境的渲染已经加载出来了。

“老师你在哪儿？”段小夏在这个场景里的虚拟人物形象是一个古典时期的成年男人。

“我就在你身后，没看到吗？”

“老师你怎么变成了一匹马？”

好家伙，这就有点过分了，不过想到能化身成这种早就灭绝了的动物，似乎也没那么糟啊。

“你认识马啊，这可难得。”

“老师，我不喜欢背文字，但是喜欢看画儿啊，这个动物应该是马，三年级的自然科学教材封面上就有这个。”

“好吧，不管这个了，我们去看看秋天。”

一眼看不到天空的尽头，只能看到地平线，还有一颗原始的自然太阳在缓缓落下。脚下是一条泥土铺就的小路，延伸向一堆高大的被称为树木的植物丛。那些树长得歪歪斜斜，叶子真的已经掉光了，无序地堆叠在地上。

进入树林，有一间破旧而原始的房子，屋顶是用一种那个时代常见的植物茎铺就的，正门前有一条清澈的小河，通过一座木制的小桥连接两岸。

这就是曾经大地的样子吗？

“老师你看，那是什么？”

我顺着小夏指的方向看过去，发现那里有一只黑色鸟。

“这个应该是一种鸟吧。”我也不是很有把握。

“鸟类还有黑色的？以前课本上的鸟都是五颜六色的。”

“是啊，没想到以前还有黑色的鸟，真稀奇。”

“以前的世界也太神奇了，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确实，对那时的我来说，眼前的这些都是些没见过的东西。以前的世界真的令人眼花缭乱。

“我们再过去看一下吧，老师。”

我跟着小夏走近一棵落了叶子的树，惊讶地发现上面缠着一圈绳子一样的植物。段小夏被这种弯弯曲曲的东西吓了一跳。我们都叫不上来植物的名字。

这个时候系统提示突然上线了。

“两位亲爱的游客，自由探索的时间已经结束，接下来我将为两位带来这个模式的背景信息。”

“本次服务的内容借鉴了古典时期一位诗人所作的诗歌，由于时期过于久远，已经很少有人能记住它们。该诗描绘了一个失意落魄的古典古人，在秋天的原野里独自走向远方的场景。”

“等等，生活在这样的世界还会郁闷吗？要是我的话，天天高兴都来不及吧。”

系统没有接段小夏的茬，只是接着按照程序说下去。“本次服务的技术由后古典时代的万禾虚拟增强公司开发，目前四季馆已经接手其中可视化产品的产权。正在为您服务的是四季馆四季镇丙号项目元，请您为本次服务打分。”

那个时候嘛，虽然工作了两年，我还有一丝孩子气。当时一看总分是十分，要是没让我在学生面前变成马，那我可以考虑打了满分，现在，只能九分了。转头一看段小夏，果不其然，是十分。

20分钟后我们从四季馆出来了。

“老师，这个虽然很有趣，但是不是真正的四季镇，我想要找真正的四季镇。”

我没料到他突然会来这么一句，还以为他没玩够。

“那下次有空我再带你来试试别的季节吧？”

段小夏眼中一片茫然，对我的话不置可否。

我顺道把段小夏送回家，然后洗了个澡蒙头大睡。

第二天，本以为段小夏会就此跟同学们大吹一番。不过令我意外的是，他并没有跟任何人讨论这个。

以后的日子里，段小夏还是会上课调皮捣蛋，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这倒是挺让我意外的，但是想轻易改变一个人，没那么容易。我摇了摇头，还是让大家顺其自然吧。

十多年过去了，我没想到还能有人记得我这个小学老师。而且还说什么要去外边的世界，这倒是第一个。

思前想后，我用回复一名成年人而非学生的口吻写了一封回信。

不过对方再没有给回信。

我又想起了自己学生时代那些少数要去外面世界闯荡的朋友，后来再无音讯。

可能小夏面临着和他们一样的命运吧。

五六年很快就过去了。

就在我快要淡忘这件事的时候。

一天，快递小哥敲响了我的房门，这次是一个二十公分见方的小包裹。

我好奇地拆开包裹，里面是一张相片，上面一男一女两个中年人并一个英俊的青年，在对着镜头微笑。此外，还有一张枯黄的叶子，叶面的右上方有一个直径一厘米大小的洞。

翻到相片的背面，那上面有一行手写的小字：

潘老师，这是我的父母。中间是我。枫叶是我带给你的礼物，实物哦，不是假的，上面还有虫子咬过的洞呢。

离开地下城，到外面的世界来吧，这里生活着很多人。我妈妈说，辐射最恐怖的时代已经过去，现在我们可以生活在有季节的地方了。

作者：潘达小友

修改指导：非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