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坟和乱葬岗

     车行到村口忍不住再回望一眼祖坟地，听奶奶说要修路了，通知下发各户要求自行迁移，待到下次回乡时，恐是动土移墓日。祖坟地对面是乱葬岗。这两块地“忽悠”了我们世代的村民，至今还深深影响着我们。

      不知从哪朝哪代起，全村的祖坟无形的连到了一起，按照辈分、立着墓碑，整整齐齐的排列着，仅我家就有好几代祖宗睡在上面，可见祖坟地的规模宏大。小时候，老人常告诫我们要做好人，不能干坏事，不然死后进不了祖坟，只能去乱葬岗，并且不能立碑，这绝对不是一句玩笑话。“大革命”时期，有位张老因被打成反革命，成为公认的坏人，郁郁而终后，子孙只能一床凉席将其草草殓葬于乱葬岗，待到平反时，子孙去寻其尸骨，却一无所获，随后将平反材料烧祭他时，老太说了一句，老头怕是收不到了，因为没有立碑。立碑意味着什么，用老人的话说，立碑就是死后给子孙后代留了门，死者可以凭此领到祭祀时烧去的钱，并能在阴间取得户口，转入轮回，否则将成为穷困潦倒的孤魂野鬼。大家坚信活着再穷就是几十年，死后野鬼受穷将会是永远，所以无论苦到何种境地，村民们都不会去做坏事。就这样“好人进祖坟、坏人乱葬岗”被当作铁律一代代流传下来，没人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去改变这种状况，因为没有人愿意做坏人。

      改革开放的大势下，村里青年纷纷进城打工，临行前老人都反复叮嘱，千万不能做坏事，不然以后不仅自己进不了祖坟，还会连累父母上乱葬岗。揣着这句话，大家在外都勤劳苦干，绝不作奸犯科，带着希望走，载着收获归，生活越来越红火。可是近年来生活好了，上乱葬岗的人却多了，其中也包含一些被子女连累的老人，因为他们生了做坏事的子女或者没有教育好子女。王二爷就是典型的例子，自己一生憨厚勤劳，只因儿子在外作奸犯科被捕入狱，事情传回家乡，二爷忧愤致死都没能进祖坟。

      童年的记忆里没有人赴乱葬岗，可近年的印象里乱葬岗似有扩建之势。老人们时常叹息讨论，可能随着社会的发展，村民渐渐破除了封建迷信思想，科学知识告诉他们，这世上没有阴曹地府、没有孤魂野鬼、更没有十八层地狱，所以为了活着过得好一点，大家无所不用其极，当年善良的山里汉子逐渐被心魔侵蚀，变成作奸犯科的恶鬼，他们对于现今法律的害怕程度远远不及当年老人们的那番话。

      现今法律毫无疑问是文明法治的象征，但是回想老人们的那番话何尝不是一种法律呢，虽然它违反科学，是纯粹的封建迷信思想，但是它凭借其威慑力让世代村民不敢越雷池一步，保持着做好人的本色。张老和二爷事件现今看来无疑是悲剧，但是它使我懂得，好人和坏人的鉴定，要放在时代背景下衡量。祖坟地和乱葬岗不是“照妖镜”，它们存在意义不是单纯的区分好与坏，而是在人们心里划定了一条不敢逾越的鸿沟，从这一点上说，老人的话和法律精神是相通的。

      选好黄道吉日，告慰祖先，动土移坟那天的清晨，喜鹊啼叫不歇，老人们说祖先显灵。我站在高岗上望去，不禁打个寒战，原来祖坟地上的墓碑就像一双双眼睛，死死的盯着乱葬岗，不知道是哪位聪明的祖先发明了如此设计，但我觉得惩罚过重了，人死后，世间的一切恩怨都该了结，何苦还要难为鬼魂呢，也可能正是因为此种惩罚，旧时的村民无人敢以身试法。

      新修的省道直穿祖坟地和乱葬岗，它们成为路基奠起了我们回乡的路，也奠起了我们守法做好人的心。每次经过此处，我都会和弟、妹们说一句，此处原来是我们的祖坟地，是我们的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