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江不泊
丁盐新买了一个黑胶唱片机,她擦拭得一尘不染才按下开关,舒缓的乐声一出来,她便一头栽在了床上。午后的阳光被厚厚的窗帘阻隔在外,她摸索到夜灯,小小的屋子即刻雾蒙蒙地亮了起来,发梢上停留着发廊洗发水的浓烈香气,她摸了摸较平日不知柔顺了几个度的发梢,片刻心底涌上了一阵疲乏无奈的灰色情绪。
新年将至,不用猜父母肯定又趁着她回家的这段时间安排了相亲对象,原先她只当个笑话敷衍,跟奇奇怪怪的男生吃完饭后还有力气在闺蜜群里吐槽一番,而如今“大龄剩女”的头衔如影随形,就连报上年龄之后婚介所负责人的微微皱眉,她都觉得刺眼无比。可无论表面多排斥,她心里也还是始终盘踞着一丝希望,万一遇见合适的呢,于是便又打起精神,回家前一天去楼下收拾了头发。
新发型的朋友圈还没发出两分钟,就收到了第一个赞,丁盐看着那个头像呆愣几秒,想了很久才记起来,这不是那个没见过面的相亲对象吗,好像是亲戚给介绍的,当时两人都临时有事,就没见成。她突然萌发出一点奇异的兴趣,点进了他的朋友圈,有篮球,有同事聚餐,也有帮侄女转发的幼儿园歌唱比赛投票,是一个再正常不过的男性。丁盐起身拉开窗帘,外面华灯初上,三环路上依旧堵得水泄不通,她趴在大理石窗台上吹冷风,心里纳闷自己怎么就活成这样了,每月定期领一样的薪水,相亲次数直逼恨嫁女,可那些用心暗恋一个人的青涩岁月明明还住在她身体里,她也还喜欢吃芒果味真知棒,还爱看关于恋爱的甜蜜故事。丁盐把手边的锥香点燃,酸甜的桃子味即刻四散开来,她贪婪地嗅了一口。
早上醒来的时候,胶片机还在放歌,丁盐一头乱发看着闹钟,她居然错过了自己那班火车,再想买票,却发现一张都不剩了。“你好,我是上次没见面的薛凯,正好在离你不远的地方办公,一起回家吧。”丁盐万万没想到妈妈搬的救兵会是她以前的相亲对象,她还没收拾屋子,床上地上都是衣服鞋子,薛凯似是早料到了一般,也不惊讶,只走进来坐在沙发的一角,小口饮着丁盐倒给他的果茶。“是Fleetwood Mac的吗?”他突然发问,她才反应过来是在说音乐:“是,你也听过?”“嗯。”他像是话不多,倒是有耐心,一边帮丁盐手忙脚乱地收拾屋子,一边跟她闲聊。“你也是三中的?”“对,我就在你隔壁班,你大概没印象了。”薛凯笑着提了一句,丁盐不好意思地摇摇头,要说她不认识薛凯也不稀奇,毕竟她大部分时间都花在了一个人身上。
薛凯安静地开着车,她也不想费力气找话聊,脑子里的思绪胡乱游走,仔细一想,距离上次认真的暗恋似乎已经过了很长时间,丁盐也已经很久没有想起过迟锐了。其实现在看来,迟锐其实是一个很普通的男孩,不帅也不可爱,学习成绩一般般,她想,喜欢上他的瞬间大概就是路过篮球场的那一瞥吧,迟锐扣篮的动作神似樱木花道,作为一个敢把漫画书偷偷放在数学书底下看的女生,丁盐觉得喜欢迟锐的理由已经足够充分。接下来呢,就是一腔热血的付出,像大部分青春期少女一样,她写过情书,暗恋笔记,折过星星千纸鹤,做爱心便当,送毛巾矿泉水,把偶像剧里的滥招数用了个遍。“我记得你当时,很喜欢班里的一个男孩儿。”薛凯乍一开口,就是无比尴尬的话题。丁盐干咳一声:“嗯,不懂事。最后还被教导主任拉去训话了。”“对,我知道,我当时也在。”薛凯浅笑着打开了一点窗户,车里闷热干燥的空气顺着缝隙跑了出去。丁盐惊讶:“这么巧吗?”“真的,你当时校服里面穿天蓝色卷领毛衣,好像很扎脖子,你总是用手往下按。”她惊喜着点头:“那是我妈织的,领子很勒,我中午回去才发现过敏了。”
丁盐从来没想过自己也曾短暂地参与过一个陌生人的人生,即使她对此一无所知,现在当老故事说起时,却是十分窝心。薛凯说他在校园里见过很多次丁盐,她梳着圆圆的蘑菇头,跑步时总会用手紧紧按下翻飞的厚刘海。“你居然记得这么清楚。”她心底隐约有些受宠若惊的暗喜。薛凯腾出一只手,从座椅后面拿出一包零食:“还有两小时到收费站,先吃点吧。”他不再提起这些学生时代的事,她也不好意思追根究底,心想或许薛凯也是从那时候开始暗恋她的呢。
他们的第一次正式见面约在市立图书馆,薛凯不好意思地解释,侄女在楼上学画画,他帮忙接送一次。丁盐倒是不介意,跟他并排坐在木质地板上随意翻看书籍,她找到一本满是猫咪插图的儿童读物,每页只有一个精致的小句,薛凯笑她幼稚,她满不在乎地笑着:“其实我感觉幼稚一点是好事。”,他若有所思地点头:“有道理,去喝点东西吧。”大概是刚放假,馆内的饮品店里几乎全是学生样的年轻孩子,丁盐用勺子挖着奶盖,薛凯侧头看着周围:“感觉你没怎么变。”她尴尬地放下勺子:“一直习惯这么喝东西了。”他愣了一下,转而笑着摆手:“不是,我是说你的性格还是中学那样,这是好事情。”“有什么好的。”她自嘲地笑了一下,她不变的部分无非是爱幻想不现实之类,有时候,她倒宁愿自己像大部分步入初老期的单身大龄女性一样,找个能知冷暖的人嫁了,过平淡的生活,或许过几年也会有自己的孩子,也好过她现在孤独潦倒,夜里出盗汗惊醒时连帮忙倒一杯热水的人都没有。“我中学时候也有一个很喜欢的人,但是没你那么大的勇气,结果就错过了,现在想想,如果我当时有你的勇气,或许结果也会不一样。”丁盐有些失落,果然生活不是言情剧,她随口接道:“现在还是很喜欢她吧?”他略显惊讶地摇头,这么多年,都不记得长什么样了。
虽然薛凯各方面都不错,可丁盐总是忍不住去猜想他们这段关系的起点,是因为他错过了喜欢的所以现在将就了她吗。薛凯叫她去母校散散步,结果看门大爷怎么也不放他们进去,两人只好拉着手在学校东边的小巷里乱走,冬天天黑得早,他们刚吃过饭从店里出来,路灯便亮了,他小跑着从车里取出来雨伞:“小心雪打湿衣服。”丁盐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让他在原地等着,自己顺手推开旁边的文具店门,不一会儿拿了两个亮晶晶的塑料小包出来:“暖暖手。”见薛凯一脸疑惑,她解释:“把里面的小铁片掰几个来回,就热起来了,你看。”棉絮一样的温热物体瞬间膨胀起来,她把烫烫的暖手宝塞进了他的大衣口袋。“上学那会儿,冬天一出早操,我就把它放在手套里,不生冻疮。”薛凯没接话,只是点了点头。丁盐无意间看见他露在伞外的一半肩膀,心底突然有种说不出的感觉:“薛凯,你选择我是因为喜欢吗?”“嗯。”“那你上次说你错过了喜欢的人……”他无奈笑了几声,把她的手拉到自己的口袋里:“你会错意了,我是说,我喜欢你,喜欢你努力去争取一些人和事的勇气,更喜欢你现在都还依旧保留着那种勇敢。”
遇到薛凯之前,丁盐一直认为那段回忆是无比尴尬笨拙的,喜欢上一个跟自己完全没可能,气场又超级不合的人,明知不会有什么好结果,还是一头扎了下去,以至于她都不好意思回想。现在看看,还挺好的,她突然觉得大概这世界上真的没有什么努力是完全徒然的,例如认真努力地喜欢一个人,每天早上跑过的不起眼的五十米,或是睡前听过的无数遍英文歌,也许多年之后,连你都忘记曾经费力追逐却没追上的那个目标的时候,真正美好的馈赠才会来临,你终于也有了爱人在雪天的夜晚紧拥双肩,健康好看的小臂曲线,和在某次考试里看到的熟悉的单词。
窗外的雪停了,丁盐懒懒地窝在被子里,也不用再定闹钟抢回去的车票,能放心地睡个长长的好觉,单身,剩女,大龄,这样的标签也不会再困扰她,任何时候在真正喜欢的事物面前,都应该不遗余力,即使结果不喜人,但谁都不能保证,几年以后她就不会因着这场酣畅淋漓的奔跑收获另一座奖杯呢。
文/江不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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