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主题写作|追狗的人

01

玉屏的一生,都没能离开那只狗。

那只狗叫春罗,用当地的方言来讲就是乡巴佬。三美结婚那年,朋友从外地花八十元买了一只狗当做伴礼,那时春罗出生不久,还是只小奶狗,米白色的毛发光滑顺溜,棕褐色的眼珠灵动泛光,四只小蹄子不听使唤地打架,比它漂亮乖巧的小狗不计其数,却也不知道它哪里有过狗之处,就被朋友挑中送到了三美家里。

从此便跟了这家人,也不知道是它的幸,还是不幸。

春罗生性顽皮,活泼好动,放在别的家庭里可能会把它的顽劣当做一种逗乐的可爱,但这家人不会。三美和丈夫历来不爱猫狗,自然不会对这不速之客加以宠爱,只是把它当一般的牲口看待,能活着看家就行。

三美嫁了个镇子上的好人家,住的是四合院,茅厕都安在院子里,两边用木板架着供脚踩,下面便是深不见底的茅坑。春罗略比拖鞋大一点的时候,就满院撒欢儿,院子里的桃树、葡萄架被它糟蹋的一片狼藉且不说,最让人头疼的是改不了吃屎的这个臭毛病。要说家里不给它肥酒大肉地伺候着,但也不至于让它饿到吃屎这个地步。

有一天,全家人找遍了院子的大小角落也不见春罗的踪影,等夜里三美丈夫往茅坑上一蹲,才听见下面好像有哼哼唧唧的叫声,丈夫低头往坑里一瞅,春罗浑身屎黄,就留了俩黄豆大小的白眼球奄奄一息地望着上面。三美和丈夫打着手电筒,上也不是,下也不是,眼看着春罗在下面一副生无可恋的死样,三美赌着气说,倒不如让这个爱吃屎的牲口就死在屎里头吧。

嘴上这么说,但心里还是舍不得,丈夫撅起屁股,岔开腿跪在两条木板上,一头扎进坑里头,棍子、绳子、麻袋,能派上用场的都上场了,春罗却陷在屎尿里头动弹不得,只管凄惨地叫唤。再这样下去,春罗真的怕是要死了,丈夫一鼓作气,跳下坑把春罗抓上来,一人一狗臭气相投,三美破口大骂,连夜狠狠地把春罗打了一顿,丈夫也被迫一个星期不准上三美的床。

这还不算,谁知这狗不长记性,好了伤疤忘了疼,第二天跟没事儿狗一样,该撒欢撒欢,该吃屎吃屎,照旧三番五次地往茅坑跑,好像那坑里有块磁铁似的,引诱它奋不顾身地跳下去。丈夫见怪不怪了,寻思这狗太小家子气,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哪里比得上城市里的小狗温顺听话,简直就一乡巴佬,不如就叫它春罗好了。


02

自作孽不可活,春罗彻底惹怒了三美,在家住了不到半个月,还没长大一丁半点,就被三美拴住扔到车篮里往乡下送。

三美大大低估了春罗的冥顽不灵,她以为春罗会像别人家的小狗一样乖乖地卧在篮子里,顶多探出脑袋东瞅西瞅,还挺可爱挺拉风。谁想这家伙根本不从,三美刚起步到了大街上,正是一天里最热闹的时候,人车络绎不绝,熟人抬头不见低头见,春罗成心似的,瞅准时机,用头撞开篮顶,跳出车篮,可也是只傻狗,绳子还在脖子上拴着,跟车把儿系在一起,可把春罗勒坏了,皮拖着地,舌头探出来,纯属一只吊死狗,过路的人们全盯着三美看,指指点点,念念有词。

三美怒火冲天,停下车把它抓回去,一抓春罗就嗷嗷地叫,屁股下面血肉模糊。三美脸都被丢尽了,大叫着:“那才好!那才好!”三美一把将春罗丢在车篮里,盖子盖得严严实实,心想这下它总归听话了。谁知春罗压根不在乎,也可能是疼的过于厉害了,比刚才变本加厉,像个火球一样在车篮里横冲直撞,又一次跳出去吊在地表。

“畜生!”三美真想就把它扔到这里不管,奈何路上的看着的人太多,这狗屁股上的血又直往下滴,心里还是发了慈悲,心想到了这个地步,他们缘分已尽,咬咬牙把它送到乡下去让她妈招架得了。三美重新把狗塞在车篮里,加大马力往家的方向返,回到家里取了个大纸箱,把春罗往里一摁,透明胶带缠了十几圈,这才把它锁死。只听见春罗在箱子里嘶声嚎叫,爪子沙沙地抠着牛皮箱。“疼也是你活该,你活该!”三美听见它扑腾,恨得牙痒痒。

春罗就这样被带到了玉屏家,直到这时,春罗的狗生才刚刚开始。


03

玉屏是个寡妇,丈夫元宝在40岁的时候因为尿毒症没钱医治而病逝,只给她留下了一个破旧的大院子和三个年幼的女儿,以及纠缠了半辈子的财产和官司。

元宝走的那天,三个女儿最大的10岁,最小的6岁,她们围着爸爸的棺材拉手团团转,嘴里唱着歌儿,手里举着路边采来的小白旗,看不见玉屏眼里的泪水,也不知道死亡意味着什么。

在元宝去世的第三个年头,玉屏嫁给了元宝的兄弟成基,本以为日子会好过一点,没想到有天成基上树摘杏,一脚没踩稳,从六米高的大树上摔下来,活活摔死了。

玉屏是个读书人,容貌姣好,在乡里也是赫赫有名的人物, 本就招人羡慕嫉妒,又遇上三年之内克死两个男人,这可让街坊领居有说的了,玉屏一时间成了过街老鼠,都说她是个邪门的扫把星。

这日子啊,就是从这开始不好过的。

那时玉屏才四十出头,带着三个半大的黄毛丫头,在外受人欺负不说,最让人心寒的是真正的敌人是自家人。

元宝以前离过婚,有过一儿一女,这儿子联合上元宝的兄弟,一块上门找玉屏要财产,叫上几个五大三粗的男人,把玉屏家里的收音机、电视机、自行车、手表,但凡值点钱的,都搬走运走,玉屏哭着喊着哪里管用,这帮人跟列强一样,根本不念一点情分,带不走的都拿铁棍敲碎打烂。

来回这么几次折腾,这老院子已经不成样子,玉屏的心,也是从那时候彻底死了。

她打心眼里恨元宝,他倒好,死的一走了之,给活的人是一点出路也不留。其实恨元宝有什么用呢,他不过也是一副可怜的白骨了,百年之后的事情他哪里预料得到,他哪里知道自家人会因为那破院子而翻脸,即使知道,他也只是无能为力。可玉屏就是恨不起别人来,只恨得动元宝。

自那以后,几十年过去了,逢年过节元宝的坟上再没一束花,再没一张钱,风吹得连坟头也望不见了,早就是一滩平土了。


04

玉屏硬着头皮把三个孩子拉扯大,三个女儿长相都随了玉屏,一个比一个漂亮。外面的小子都知道这家没男人,于是变着法儿眼馋这三个闺女。

大美书读得最多,人也最秀气,被当时镇上一家有钱人看上了,那家条件好,车子房子要啥有啥,儿子也长得一表人才,玉屏心想把大美嘱托给这家定差不了,于是就赶忙操办婚礼把大美嫁过去了。

大美一嫁,外边那些人又把目标放在二美和三美身上,最属街上的那位痞小子热情,每天追在三美屁股后面献殷勤,可三美天生清高孤傲,根本不把这小混混放眼里。

眼看追不上三美,这小子又转向二美,二美当时是最叛逆的,成天在街上跟男男女女们三五成群混在一起,也是那叱咤风云的传奇人物,这可和那小痞子一拍即合,马上坠入爱河。

也不知道那小子给二美下了什么迷魂药,才十七岁二美就嚷嚷着要跟他结婚,玉屏百般阻挠也不顶用,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着求二美:“二奶奶,二奶奶,我给你跪下了,你可不能跟那混子走啊……”二美正是年轻气盛的时候,哪里听得进去,玉屏不给她嫁,她自己倒跟了人家过去。

转眼间,三美也嫁人了,家里人走茶凉,就剩下玉屏一个半老徐娘和这罪恶的老院子。“没儿就是不行啊……”玉屏经常这么念叨着,越想越悲哀,是自己没那命。

也正是这样,三美估摸着自己一嫁人,玉屏更是凄凉了,就想着把春罗带给她养,也好做个伴,正好玉屏那老院子空,缺个硬气的看门狗。

谁知春罗这一去,就是二十年。

玉屏不是个讲究人,家里也穷,吃穿都省吃俭用,能过一天是一天。炕上都是几块破布子堆叠着,一块块的补丁就是最好的图案。拖布都是用旧衣服撕成条做的,擦不干净石灰地,索性也就不擦了。那口灶台布满烟火和灰尘,每天吃到肚里的是土还是米都分不清。自己活成这个样子,更别指望能给春罗吃一口好的了。

人老了,也就不像年轻人那么有耐心,加之玉屏这些年遇到的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使她性情大变,对什么都无所谓,做什么都很暴烈。玉屏干脆把春罗关在院子的西北角,就那拳头大小的一片天地,每天拿个铝碗给春罗喂饭,今天的饭堆到昨天的上面,明天的饭又堆到今天的上面,那铝碗早就被砸撞的变了形,蚂蚁苍蝇团团转,玉屏也从来不管。玉屏吃什么,春罗吃什么,大多都是一些烂白菜,泥土豆,玉屏自己都不舍得吃肉,更别说春罗了。能填饱春罗肚子的,大概就是每天管够的洗锅水。

许是春罗小时候撒欢到了极点,跟了玉屏,这样清贫的日子整整延续了二十个春夏秋冬,实实地在那巴掌大的一方天地囚禁了二十年。

这二十年里,春罗从没有洗过澡,米白的毛色彻底地变成了瓦灰,里面寄生了各种各样的小生物,毛发像玉屏家里的烂拖布,一绺一绺地黏在一起,直垂眼帘,眼睛被遮的严严实实,从前嘟着的嘴巴现在也变成了地包天,怎么也合不上,乍一看连只流浪狗都不如。

变化的不只是它的外表,春罗的性情也变了,不再是那个调皮好动的小狗,而随了它的主人,一同郁郁寡欢,沉默不语,卧在那芝麻大的土坑上,屎尿混杂,不见天日。但春罗是条好狗,针尖儿落地它都能听得出来,老沉地汪汪个不停,似在提醒屋里的玉屏。

玉屏守寡守了大半辈子,每天陪她说话的只有春罗,可她从来不给春罗好气受,吃饭的时候把铝碗往春罗脸上一甩:“狗日的,就属你馋!”有时门外有动静,春罗好心汪汪两声,玉屏也气不打一处来,抡起棍子就往春罗身上抽。

这么多年来,娘俩就这么处着,家里的变故和光景春罗也看在眼里,它好像知道玉屏心里有气似的,就那么任她打骂,死不做声。


05

三四十年过去了,元家儿子做生意发了财,也一把年纪了,心胸没开阔也罢了,眼反而更红了,仍然虎视眈眈地盯着那院子。玉屏就这么誓死守着这院子,和元家人打了五场官司,几次在官司场上情绪过激而休克,闹得人尽皆知,成了整个乡镇的笑话,玉屏早已被生活打磨的没皮没脸了,自然什么也不在乎。

这院子是元宝和玉屏结婚时两人一起盖的,情理、法理这院子都归玉屏所有,多场官司下来元家全部败诉,可还是不死心,没完没了地向法院递交起诉书,这些官司跟在玉屏屁股后一辈子,不得安宁。

玉屏七十四岁这年,就像是老天爷蓄意谋划似的,也好像一切都有前因后果似的,什么事儿都堆到一起了。

起先是肚子疼,不过这都是老毛病了,玉屏没在意,人老了,难免哪里不得劲。到后来玉屏发现自己越来越胖,吃的倒是清汤寡水,可这身子却肉眼可见地膨胀,到后来,玉屏肿成一个球,按哪哪痛,路也走不了了。玉屏自己心里有底,这么多年不保养身体,勉强过日子,终于得大病了!

玉屏向来爱孩子爱到骨子里,自己有什么事都不告诉三个女儿,她要强,不想到老来又成为孩子的累赘。实际上,她也知道三个女儿都过得不好。

大美当年嫁给那家人,玉屏以为大美苦到头了,可她们万万没想到是从一个火坑跳到另一个火坑里。大美的丈夫头发梳得油光锃亮,衬衫洗得一尘不染,脊背挺得板板正正,可其实是个不折不扣的衣冠禽兽。

自从大美嫁过去就在家里做牛做马,家里大大小小的事丈夫都不过问,每天花天酒地,白天喝酒,晚上回去耍酒疯,打大美。有一次丈夫喝了酒,半夜回家一推门二话不说就揪着大美的头发,从床上拖到地下,从屋里拖到客厅,大美抱着头皮往死里挣扎,两只脚扫过家里摆设的青花瓷和老古董,都踢得稀碎,噼里啪啦地落下一地,划在大美的血淋淋的皮肉上。

孩子的哭声和大美的求救声响彻楼房,可街坊领居们都知道这家常年打架,起初都还会上门劝架,到后来谁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冷眼旁观。就是那一次,大美赤裸着身子一丝不挂地逃到大街上。

如果说大美的遭遇是意料之外,那二美就是意料之中了。当初玉屏哭死哭活求二奶奶不要嫁给那个地痞,最终还是没拦住。那地痞是个毒贩子,家里就是做这行的。二美那时年轻,什么都不懂,也就什么都不嫌,一时鬼迷心窍,跟着地痞一家干起来了。夫妻两人又吸又贩,先后坐牢,进进出出,死不悔改。

二美是最令玉屏心痛的,玉屏的眼泪早就为二美流干了,她可以接受自家穷,自家没本事,但她不能忍受从自己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宁要六亲不认去做伤天害理的事情。就在前不久,二美又被抓进去了,玉屏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自己有生之年还能不能等得到她。

三美的日子略比两个姐姐过得舒坦点,但造化弄人,一点光都容不得这一大家人见。三美的丈夫公务繁忙,每天早出晚归,不是在加班就是在加班的路上,愣是给累出一身病,高血压、心脏病……北京上海跑了无数趟,大大小小的手术做了个遍,直到现在医生见了报告单都摇摇头,说药物控制吧。

这些年来四处求医,三美家积攒的积蓄也花得差不多了,为了买一颗白菜,三美都要跑上几里地货比三家,即便这样,也负担不起一颗百十块的药片。


06

纸里包不住火,大美和三美知道妈得病了,找了辆车把玉屏接到城里,两人一看玉屏水肿得厉害,都惊呆了,连夜买了车票。去北京的那个晚上,大美和三美在火车上哭了一宿,二美在监狱里啥也不知道。

玉屏得的是肾病,和元宝那病差不了多少。俗话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了元宝和成基,福一天没享,反倒是什么苦难都找上门来了。按说玉屏一家人不是啥坏人,都本本分分老老实实地想过好日子,咋就这么难呢。

大美和二美拿着报告单,在医院里彻底痛哭了一晚上,回忆起她们小时候的事情,回忆起两个爸爸的去世,回忆起自己的遭遇,商量着这事还是瞒着玉屏好。玉屏这下生病,前前后后也得花个十几万,也还怕是不够,大美和三美寻思找个借口让妈把那老院子卖了吧,两人轮流照顾妈。

玉屏为了这老院子斗争了一生,至此躺在病床上也在打着官司,她哪里肯把它卖掉,那就是她的根,根没了,她才是真的活不了了。大美和三美苦口婆心,连着劝了几天几夜,说那老院子早就是极度危房了,每逢下雨,外面下小,里面下大,外面不下,里面还下,下完后半年六月内蜈蚣、臭虫全涌出来,墙上的裂缝也越撑越大,再说乡下治安乱,院里种的菜养的鸡都存不住……

玉屏是个聪明人,她有自知之明,她知道孩子们这么说也是有苦衷的,往后用钱的地方还多了去,这老院子,是不卖不行了。

这边院子一卖,那边元家又开始翻旧账,官司打不停,玉屏也习以为常了。现在比起院子,没什么是更重要的。没了院子,玉屏的魂儿也丢了,总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卖院子的那天,玉屏看着囚禁在铁笼里的春罗,心里五味杂陈,就像有块木鱼似的在心房里敲个不停,咚咚咚地叫人心慌。她自己现在都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四处飘零,春罗她带不走,带不走啊。


07

院子卖了,玉屏走了,春罗最终留给玉屏的弟弟了。

往后的几年里,玉屏回来过一次,就那一次,玉屏到弟弟家探亲,也不知道那春罗到底是耳朵灵还是鼻子灵,玉屏还在外边一条街上的时候,春罗就在院子里嚎叫个不停,弟弟也吓坏了,这几年他从来没见春罗这么激动过,此刻它就像一只年轻力壮的小狗,使尽浑身解数在汪汪。

玉屏一推门,春罗发了疯地往上扑,嘴巴汪汪汪地颤抖,也不管脖子上的狗链勒出血痕,就那么直直地往前扑,把拴狗的树干都带偏三十度,树叶和果子唰唰地往下落,砸在春罗的头上。

玉屏看见苍老的春罗喘着粗气,毛发杂乱无章,地包天更加严重,眼泪就像拧开的水龙头往下流,心里是不忍,是愧疚。

看见春罗,就像看见了一面镜子,镜子里是玉屏自己。

弟弟跟玉屏说,春罗来了他家后寄人篱下,小心翼翼,眼神也不一样了,每天死气沉沉地趴在那棵树下躲着不吃不喝,多大的动静它也不出声,好几次他以为春罗死了,走近一看肚皮还有轻微的震动。

“春罗是条好狗,它一直等你的哩。”

玉屏心里难过,也无能为力。大美和三美都有自己的家庭,也都过得不尽人意,这几年自己何尝不是寄人篱下,看眼色行事?她和这狗命运一样,谁也救不了谁。

玉屏又走了。那天以后,春罗也跑了。它以为玉屏还在这里,就偷偷跑出去,也就神了,从弟弟家到玉屏家七绕八绕,坐车也要一个多钟头,春罗不知道怎么理清这条路线的,等弟弟找到春罗后,发现它正在老院子的大门外趴着。春罗不知道这道大门背后的老院子已经被夷为平地了,开发商几天后就会来规划建楼。

它就在那守着,怎么也不肯走。

弟弟把春罗硬是抓回去几次,一抓回去第二天就跑没影儿了。几次三番下来,弟弟心想春罗时日也不多了,它心里有个执念,不如就随它去吧。

就这样,春罗再也没回来过,直到老院子变成高楼大厦,也再没有春罗的下落。


08

玉屏听说春罗跑了,瞒着大美和三美连夜跑回乡下。

她往老院子门口一站,好像听见了院里春罗汪汪地叫,她往进走,头撞到电动伸缩杆上,脚被减速带绊倒,可是她一点儿感觉也没有,她也站不起来,在地上爬着往前走,就听见春罗还在里边汪汪地叫着,那声音过于沧桑,还带着点嘶哑,她听了万箭穿心,黯然销魂,她要追那个声音,声音的尽头才是他们的归宿,春罗在的地方才是他们的家。玉屏边哭边爬,手掌都磨出了血印,就像春罗脖子上留下的血痕,透过眼泪,她看见被囚禁在铁笼里的春罗,披头散发地张嘴望着她……

就像玉屏找不到春罗一样,谁也没有找到玉屏。

无论人还是狗,都有个年限管着,春罗定是死了,至于什么时候死的,在哪死的,怎么死的,那就无可考究。

村里的老人们都说,好狗不死在家里,死的时候拼尽最后一口气也要死在外面,怕给主人家晦气。那春罗通人性,估计知道自己日子不多了,等不到玉屏回来,就死在外边了。

玉屏最后是被警察找到的,走的时候神志不清,贫病交加,脸上皱巴成一团,头发一绺一绺地黏在一起,直垂眼帘。

玉屏的一生,是苦难的一生。春罗的一生,也是苦难的一生。到头来,最重情义的还是春罗,最爱春罗的还是玉屏。他们活成了彼此的样子,在这人间四处流浪。

最后编辑于
©著作权归作者所有,转载或内容合作请联系作者
  • 序言:七十年代末,一起剥皮案震惊了整个滨河市,随后出现的几起案子,更是在滨河造成了极大的恐慌,老刑警刘岩,带你破解...
    沈念sama阅读 212,185评论 6 493
  • 序言:滨河连续发生了三起死亡事件,死亡现场离奇诡异,居然都是意外死亡,警方通过查阅死者的电脑和手机,发现死者居然都...
    沈念sama阅读 90,445评论 3 385
  • 文/潘晓璐 我一进店门,熙熙楼的掌柜王于贵愁眉苦脸地迎上来,“玉大人,你说我怎么就摊上这事。” “怎么了?”我有些...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157,684评论 0 348
  • 文/不坏的土叔 我叫张陵,是天一观的道长。 经常有香客问我,道长,这世上最难降的妖魔是什么? 我笑而不...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56,564评论 1 284
  • 正文 为了忘掉前任,我火速办了婚礼,结果婚礼上,老公的妹妹穿的比我还像新娘。我一直安慰自己,他们只是感情好,可当我...
    茶点故事阅读 65,681评论 6 386
  • 文/花漫 我一把揭开白布。 她就那样静静地躺着,像睡着了一般。 火红的嫁衣衬着肌肤如雪。 梳的纹丝不乱的头发上,一...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49,874评论 1 290
  • 那天,我揣着相机与录音,去河边找鬼。 笑死,一个胖子当着我的面吹牛,可吹牛的内容都是我干的。 我是一名探鬼主播,决...
    沈念sama阅读 39,025评论 3 408
  • 文/苍兰香墨 我猛地睁开眼,长吁一口气:“原来是场噩梦啊……” “哼!你这毒妇竟也来了?” 一声冷哼从身侧响起,我...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37,761评论 0 268
  • 序言:老挝万荣一对情侣失踪,失踪者是张志新(化名)和其女友刘颖,没想到半个月后,有当地人在树林里发现了一具尸体,经...
    沈念sama阅读 44,217评论 1 303
  • 正文 独居荒郊野岭守林人离奇死亡,尸身上长有42处带血的脓包…… 初始之章·张勋 以下内容为张勋视角 年9月15日...
    茶点故事阅读 36,545评论 2 327
  • 正文 我和宋清朗相恋三年,在试婚纱的时候发现自己被绿了。 大学时的朋友给我发了我未婚夫和他白月光在一起吃饭的照片。...
    茶点故事阅读 38,694评论 1 341
  • 序言:一个原本活蹦乱跳的男人离奇死亡,死状恐怖,灵堂内的尸体忽然破棺而出,到底是诈尸还是另有隐情,我是刑警宁泽,带...
    沈念sama阅读 34,351评论 4 332
  • 正文 年R本政府宣布,位于F岛的核电站,受9级特大地震影响,放射性物质发生泄漏。R本人自食恶果不足惜,却给世界环境...
    茶点故事阅读 39,988评论 3 315
  • 文/蒙蒙 一、第九天 我趴在偏房一处隐蔽的房顶上张望。 院中可真热闹,春花似锦、人声如沸。这庄子的主人今日做“春日...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30,778评论 0 21
  • 文/苍兰香墨 我抬头看了看天上的太阳。三九已至,却和暖如春,着一层夹袄步出监牢的瞬间,已是汗流浃背。 一阵脚步声响...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32,007评论 1 266
  • 我被黑心中介骗来泰国打工, 没想到刚下飞机就差点儿被人妖公主榨干…… 1. 我叫王不留,地道东北人。 一个月前我还...
    沈念sama阅读 46,427评论 2 360
  • 正文 我出身青楼,却偏偏与公主长得像,于是被迫代替她去往敌国和亲。 传闻我的和亲对象是个残疾皇子,可洞房花烛夜当晚...
    茶点故事阅读 43,580评论 2 349

推荐阅读更多精彩内容

  • 表情是什么,我认为表情就是表现出来的情绪。表情可以传达很多信息。高兴了当然就笑了,难过就哭了。两者是相互影响密不可...
    Persistenc_6aea阅读 124,493评论 2 7
  • 16宿命:用概率思维提高你的胜算 以前的我是风险厌恶者,不喜欢去冒险,但是人生放弃了冒险,也就放弃了无数的可能。 ...
    yichen大刀阅读 6,041评论 0 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