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钟声隐隐
涸辙之鲋。
我在一滩烂泥中昏迷至大约寅时,终于放弃了等待英雄豪侠救命于水火之中的念头。我靠近师傅的肩膀,生平第一次感受到原来泪水是可以火样的灼热。
我把师傅抱到旁边的树林里,准备安葬旧人。
还没有开始挖,锄草的时候却发现一把短剑,我仔细一瞧,发现是那个矮个子的双剑。我忍不住脚下一软,立即屏声敛息。
不知道时间是长是短,等我终于鼓起勇气拾起短剑的时候,不经意往右边一瞟,看见那边的草都被压低了,开出一条隐约的小路。
我的闻声辨人的能力奇差无比,此时此刻群鸟还未完全苏醒,隐隐曙光从南边的开阔地带映照林间,有光无声,对我十分有利。
我轻轻跃上树林,向那边一望,发现是一觉派的人,都倒在地上,看来是被人拖过来的。四周的草叶却无血迹,我心下好奇,但又觉得应该没有什么阴谋,因为一觉派的掌门对外宣称全派做事光明正大,不屑与某些阴谋诡计者玩弄手段。
我过去察看,他们的确是死了。
身上的伤口很特别,普通的刀剑根本不可能割出这么深的伤口,血顺着伤口流,竟然没有飞溅出去。最让我感到好奇的是刀伤的弧度,从左至右,裂开像是一个微笑。
没有听过这种刀法,毛骨悚然的刀法。
虽然我求死心切,但是也不想死在这样的刀下。
为了性命着想,我取过一觉派那个大个子随身携带的大刀,在地上挖坑。太难挖了,我双臂发疼,师傅躺在那边一动不动,身上的血迹被雨水洗掉,脸上苍白泛青。
“真难看。”
说完我就哭,巴不得她立即跳起来把我揍一顿。
师傅终于还是入土为安,但她心愿未了,应该还会来梦中见我,就像没有争到掌门之位的师姐那样。
太阳完全出来了,林中渐渐活跃,雨后青草生香,暗流叮咚,我忽然感到尘世如此诱人,但完全不属于我,不属于我们,不属于站在这里的生人和躺在地下的死人。
远远地,从南边传来了钟声。
一不做二不休,我准备去出家。
“观世音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对我早已失去安抚作用的经文此时此刻又让我忘记生存之苦。
却邪剑泛着银光,剑柄剑鞘一色银制,花纹是东海恶蜃,头于柄,尾于鞘端。剑身轻而软,剑招十二式连贯而发就如恶蜃翻浪。
云烟、雪意、解罗、沐冠、重瞳、削肩、漏天、缝海、无忌、莫愁、覆水、请缨。
十二式中,我最擅长的是覆水。招式变幻如海浪腾翻,东西南北皆有攻守两边,剑气凝于一刻,察言观色,任对方如何出招,覆水一出,破绽百出。任何招式都有死穴,我的死穴在于如果有片刻迟疑,就会立即中断攻击和防守。
我一直都想学请缨,这是我们吹寒派最引以为豪的一招,光明耀耀,大开大合,四两拨千金,一醉解千愁,是炉火纯青的造化境地,一个武者的最大梦想。但我为人怯弱,心思繁多,始终做不到放手一搏。听闻当初创派的祖师最善此招,她于东部战乱之时,孤身一人从江湖中露面,在渔村中带领年轻女人起义,跟随三王爷与海寇对战,冰冻三尺之日,海军不利,但吹寒派引剑而出,剑端凝雪,眉间带血,一派不凡女子,一众忠义巾帼。胜利之时,勇士豪杰得万人称颂,皇帝为这些武林女侠亲赐“吹寒”二字。
后来的事情师傅没有跟我们说太多,我自己曾经偷偷打听,拼凑出来大致是江山不稳之时,祖师不知因何故杀掉了三王爷,旧朝崩溃,新朝建立,反正没有了“吹寒”容身之处。
走得累了,我就在小路上歇下,远远的一行人从对面的山头上经过。我仔细看了看他们的走路模样,觉得是武林中人,立即提着剑装模作样地没事人般继续前进。
说不定是另一路追兵,看来这一次他们的确要置吹寒派于死地。
果不其然,片刻后身后的脚步声果然多了起来,既然我都可以听见他们的声音了,那他们距离我也不过三丈距离。
我咬咬牙继续走,但是很快身后有兵器刺穿空气的声音朝我飞来。
刀既出鞘,必伤性命。
天上地下的,其实没有人可以做到慈悲为怀。
“许无忧,受死吧!”
我厌烦了这些人开口就是这句话,也厌烦了一众弱女子为了保我不值钱的命拼死拼活,终于可以了无身后事地打一场。
六人身形清瘦,体态灵活,善用暗器,看来是破云楼的人。
我东躲西藏地挥剑,重瞳、削肩两招十六剑杀掉两人,漏天刺中一人,但他在空中变换招式,袖中剑刺中我的肩膀,我打算先退出众人包围,用覆水彻底解决。
还没有等我做好准备,就有人来帮我了。
天下怪事,看来我要转运。
来人着异服,散发,身上银饰叮铃,左手持一把弯刀,出手如蛇,鬼魅恐怖。他的刀只有刀刃是白色,其余皆是黑色,刀身弯如月牙,他出刀之时身形较低,皆是低于对手一头一肩,而持刀的手与对手持平,手法凌厉,割肉如泥,刀伤如笑。
我被吓坏了,害怕他也把我杀掉,什么都顾不上往回跑。
他解决完那几个人,连忙追上来,我朝他举着剑准备出覆水,但是不熟悉对方的招式,一时之间,我有点慌张。
他忍不住笑了一下,然后右手丢给我一个东西,我一看,是师傅随身带着的令牌。
我接住令牌,他就用有些生硬的落嘉口音说:“你师傅叫我救你一命。”
妈耶,师傅这么快就来找我了。
钟声又响起来,我定定神说:“我师傅……一觉派那几个人是你杀的?”
他开始疑惑了一下,然后恍然大悟说:“他们有些碍事。”
我不知道一觉派能碍这个人什么事,一时之间两个人不知道说什么。
“我要找一座寺庙,你知道在哪里吗?”我问。
他仔细打量了一下我。是的,此时此刻我还不如当初在无狼河边穿得体面。继而他说:“再走一里路就到,我也去,一起走吧。”
写东西有个习惯就是不自觉用自己的四川方言在脑子里说话,经常发生如果这时候有人来找我讲话我脱口而出四川话的情形,例如刚刚。“一根藤(ten)上七个瓜。”(四川方言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