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决裂

我的小名叫鱼儿。在我三岁的时候，爸爸妈妈带着我和姐姐从云南来到了西北，在一个土地平坦的乡镇落脚。爸爸在一个砖厂附近的村子里租了两间土木结构的房子，一家人安顿下来。

爸爸在砖厂为他和妈妈找了工作，那时候已经有一些云南人先我们来到了这里。因为南方人勤快能干，老板很乐意招收他们。

六岁的时候，我在镇上的小学上学。那时候，姐姐已经上四年级了。小学离我们住的村子也不远，我们每天步行去上学。

我们去学校的道路两边是大片的枸杞地，每年夏季枸杞红遍了乡村的土地，那是令人垂涎的壮美景观。

我就在这条如画的道路上，跟着姐姐走来走去的长大了，然后就去镇中学上初中。同学们都叫我“黑牙”，因为我的牙齿上长满了锈斑，这是这里的水土赠给我的标签。

我不是一个好学生，上课常常走神，成绩总是勉强爬到及格线上一点点。我不喜欢数学，想不通数学为什么那么深奥。我喜欢语文，喜欢语文课那些美妙的文字，所以，总是被诗句和故事带向奇思妙想的幻境。我考上高中，全靠我的语文成绩好，但一门成绩好也挽救不了我。没考上大学，我也没有留恋学校，一毕业，就出去打工了。

那时候，爸妈已经承包了砖厂，原来砖厂的老板夫妇去浙江带孙子去了。姐姐也没上高中，就帮爸爸妈妈经营砖厂。爸妈又在西北这里生了妹妹和弟弟，妈妈一个人照顾不了诸多的家务事。

我来到了距家四十多公里的市区里，开始了我的工作。我的第一份工作是餐厅服务员，第二份工作也是餐厅服务员，第三份工作还是餐厅服务员。因为我没有学历、没有资历、没有任何技能，也因为这里有命运的安排。

经过一年的锻炼，我已经是一个熟练的餐厅服务员了。我可以单手托盘游刃有余的穿行在大型的宴会席间，每天一波又一波的就餐人流，让我疲惫也充满活力。

这是市区一家中型的饭店，因为饭菜味道好，客流总是络绎不绝。在这里，我遇见了小强。

小强是这里的二号厨师。虽然是厨师，但他不是一眼就能识别职业的那种厨师，他很瘦，不穿工作服的时候更像个学生。我们员工吃集体饭，每次我们都会无缘无故的坐在一起。时间久了，我们自然而然的产生了感情。

半年后，我们确定了恋爱关系。

小强比我大五岁，是个踏实勤快又没什么心眼的人，他对我好，会好一辈子，他是和我一样的人。认定了这一点，我便心无旁骛。

端午节的时候，我就带小强去家里见我爸妈。爸妈很生气，坚决不同意我们在一起。

爸爸对小强说：“你们的关系不可能有什么结果，我是要把女儿带回老家去的。”

妈妈也说：“我不会让女儿留下来的。你还是找你们当地的好。”

我说：“小强是真的对我好。”

“他家在农村，条件没有什么好，你年龄小，很多事你是不懂的。”妈妈不留情面的说。

小强特别老实，听爸妈这样说，他就一脸羞愧，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坐在椅子上就一直搓手。

爸爸说：“你年龄还小，一个人在这里不行的，一家人得一起回去。”

我说：“这是我的事，我自己做主。”

爸爸妈妈气的不知怎么好，也不给我们做饭吃。小强被为难的不知所措，我也很生气，就直接拉着小强走了。我心里想：我就是要和小强在一起，你们能怎么样。

一路上，小强欲言又止，最后结结巴巴地说：“还是听你爸妈的吧。”

“不行，我的事情我做主。”

回到工作中，锅碗瓢盆的节奏让我很快淡忘了爸妈的阻拦，我和小强还是在谈我们的恋爱。

恋爱会让一个人的眼睛里只看得到自己的恋人，其他的人和事都会被置于边缘，甚至是自己的父母亲人。

到了冬天，爸妈确定了要回老家的日子，这次回去就不再回西北了。

爸妈以为在最后的时刻，我会妥协，会跟他们走，但我并没有改变初衷。我说：“小强准备今年年底结婚，我答应了，我不能走。再说，老家那边都没家了，回去住的地方都没有。”

爸爸说：“我们先租房子住，然后我们造新房子。”

不管爸妈怎么说，我的态度还是很坚决。

爸妈也很坚决，他们把我留在家里，不让我去市里上班。他们已经不干活了，只是在往回催收欠款，有的是时间守着我。

没有办法，只好求助姐姐。姐姐要跟爸妈回老家去，她也希望我回老家，但她也知道我和小强的感情，她左右为难，就保持中立，谁也不帮。我知道泪水是打动姐姐的最好办法，于是，就哭着求姐姐帮我逃出家门。

正好那天村里老乡给儿子办喜事，爸爸去随礼。妈妈在厨房做饭，我和姐姐洗衣服，趁妈妈不注意的时候，我偷偷溜出了家门。因为离公路不远，只要跑出来，妈妈就没办法了。坐上班车后，我心里有些暗自得意，也有一种逃跑的刺激感。

回到饭店，被老板训了一顿。但是三天不上班是应该被训的，我只能笑着面对。爱情就像夏季的蜂箱，让人总是在品味甜蜜。扣工资也好，老板训斥也罢，统统不计较。

上班是痛并快乐的事，虽然辛苦，虽然会被骂，会被罚，但有吃有喝，恋人也在身边，我很满足。

十天后的一天，妈妈突然来到饭店，说是他们要走了，临走前一家人去吃一次羊羔肉。西北的羊羔肉是每个清真饭店的核心菜肴，家里人离开西北的时候，选择吃羊羔肉作为告别餐，也是情理之中的。正好是我们休息时间，我就当是送别家人，就跟妈妈上了出租车。

出租车开出一截后，司机问妈妈去哪里，妈妈说：“火车站”。

原来是妈妈骗我。他们要回家了，也要把我带走。

我大声喊道：“妈，你骗我，我不回老家。”可是妈妈让司机别管我，开好自己的车。

到了火车站，我撒起泼来，往后死拽，不肯下车。妈妈怕耽误司机时间，就说：“你不去见见你爸你姐吗？”

听妈妈这样说，我就下了车。

爸爸和姐姐等在候车厅门外。我走到他们面前，爸爸神情带着难掩的高兴，以为我要一起走。但我对爸爸说：“我不回去，你如果把我拉回去，我还是会回来的。”

听我如此决绝，一刹那，一层寒霜落到爸爸的脸上和眼睛里，那是失望，是难过，是不舍。

我对爸爸说：“爸爸，我会回去看你们的。”

爸爸说：“那就断绝关系吧，你不再是我的女儿了。”

然后爸爸拉着皮箱走向候车厅，妈妈和姐姐、妹妹、弟弟也各拉着一个皮箱跟随着走了。

虽然我死心塌地的要留在小强身边，但当爸爸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还是有一种被放弃的心痛，眼睛一热，泪水夺眶而出。

我望着他们的背影，泪水是我唯一的送别礼。

我以为我还有很多时间、很多机会赢回爸妈的心，谁知这一别竟是永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