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门九诗人的云南大理苏氏家族。——闲读《随园诗话》(224)

【原书补遗卷二·一七】

云南离中国七千余里,而近日文章之士甚多,以彭氏一门为最。香山少鹏、名者,在肇庆受业于余,曾载其佳句入《诗话》矣。今秋以获海盗,保荐入都,过金陵,宿山中三日,购书一船而行。其人弱不胜衣,而擒盗入洋,乃有余勇。余为惊喜,赠七古一章,载入集中。彭《狮子洋》云:“到此疑无岸,飘然天际行。珠光随月满,水气与云平。猛虎原名镇,莲花别有。一声秋夜笛,吹动故乡情。”《澳门》云;“天上风云全护水,海中村落总依山。”他如:“涛声归壑急,海艇搁沙多。”“无云天水合,有月海山清。”“舟行未雨前,日落无人处。”皆奇境也。见访云;“升堂由也果,今日到随园。”用《论语》,甚趣。其族人彭印古亦有句云:“云深都失路,叶落不藏村。”“竹里敲诗随鹤步,花间鼓瑟与鱼听。”“窗横野色云千里,松带涛声水一楼。”俱妙。

少鹏同舟有君名者,亦诗人也。《昆明旅次》云:“山光临坐暗,湖气入门凉。”《冬夕》云:“举步霜月中,人寒影亦湿。”又有昆明翰林君名者,《留宿李氏小饮》云:“二麦将枯老却春,南郊遍访葛天民。九年不共尊前饮,再宿犹疑梦里身。门接山光来异县,墙分花气与芳邻。蓬瀛故事休夸说,看取风前两鬓新。”

香山,今广东中山市的古称。古代香山是孤悬于珠江口外伶仃洋上的岛屿,因“地多神仙花卉”而得名。唐朝至德二年(757年),因盛产海盐,官府开始在今珠海市山场村设立了名为香山镇的军事营镇。北宋元丰五年(1082年),设立香山寨,属东莞县。南宋绍兴二十二年(1152年)升级为香山县,隶属于广州府。明朝,香山北部地区开始淤积成陆,此时才与大陆相连。1925年,为纪念孙中山而改名为中山县。1988年1月升格为地级市。

彭翥(zhù),字少鹏,一字南池,竹林,号竹泉。云南蒙化(今巍山彝族回族自治县)人,汉族,乾隆三十五年(1770年)举人。四十六年(1781年),任广东封川县知县。五十一年,任香山知县。因平海盗有功,授湖南岳州府同知,后任广东琼州府同知。殉职于任上。有《小鹤山樵海天吟诗集》。

狮子洋,指广东省珠江口内水域,位于东江口和珠江口之间。

莲花城,位于广州市番禺莲花山的第二峰,地处珠江狮子洋水道西岸。是清政府为禁海移民而设,建于康熙三年(1664年)六月,作为哨所之用。城的平面略近椭圆形,面积约1400平方米。城墙以石作基础,里外用青砖砌筑,中间填土。高5.66米、厚2.34米。南、北面各有一石券拱门。城内原有墩台、兵房、马厩等,城外有烽火墩及20门炮位,今已湮没。鸦片战争期间,1841年1月27日和2月11日在两广总督琦善与英方代表义律在此密议并面允《善后事宜章程》(即“穿鼻草约”)。

由也果,出自《论语·雍也篇》。季康子问:“仲由可使从政也与?”子曰:“由也果,于从政乎何有?”曰:“赐也可使从政也与?”曰:“赐也达,于从政乎何有?”曰:“求也可使从政也与?”曰:“求也艺,于从政乎何有?”摘译:季康子问孔子:“仲由这个人,可以让他管理国家政事吗?”孔子说:“仲由做事果断,对于管理国家政事有什么困难呢?”

彭印古,清乾隆间人,字心符,号栖霞,蒙化人(今云南大理巍山),诸生。有《松溪诗集》。

苏檙(chéng),,字砚北,云南赵州(今云南大理凤仪镇)人。清乾隆间拔贡。历霑益州训导。

钱沣,(1740年—1795年),字东注,一字约甫,号南园,云南昆明人。乾隆三十三年(1768年)中举人,乾隆三十六年(1771年)中进士,改庶吉士,散馆授翰林院检讨。乾隆四十六年(1781年),考选江南道监察御史,期间更查破多起贪赃枉法的大案。擢通政司参议,迁太常寺少卿,再迁通政司副使,出督湖南学政。后坐事左迁户部江南司主事,升湖广道监察御史,稽查军机处。乾隆五十九年(1794年)任军机章京上行走。次年病逝于北京。书法逼近平原(颜真卿做过平原太守。因此称作颜平原)。尝兴酣画马识者珍之。有《南园集》。

二麦,意思是大麦、小麦。《宋书·武帝纪》:“今二麦未晚,甘泽频降,可下东境郡,勤课垦殖。”宋·范成大《夏日田园杂兴》诗之三:“二麦俱秋斗百钱,田家唤作小丰年。”

葛天民,借指风气淳朴之民。传说远古时代有帝王名葛天氏。《吕氏春秋》卷五《仲夏纪·古乐》:“昔葛天氏之乐,三人操牛尾投足以歌八阙:一曰《载民》,二曰《玄鸟》,三曰《遂草木》,四曰《奋五谷》,五曰《敬天常》,六曰《达帝功》,七曰《依地德》,八曰《总万物之极》。” 当时流传歌曲,千人唱,万人和,称之为葛天歌。后遂用为古朴民歌之典。而葛天民,则指上古淳朴之民。唐杜甫《晦日寻崔戢李封》诗:“上古葛天民,不贻黄屋忧。”

【闲言碎语】

本条诗话上来第一句话,“云南离中国七千余里,而近日文章之士甚多,以彭氏一门为最。”这话说对了一半,说错了一半。

说对了一半是,云南由于地处边地,长时间与中原阻隔,所以文学一直不彰显于世。随着明初谪滇诗人群的到来,尤其嘉靖年间杨慎入滇,云南文学得与中原相接,迎来了它历史上的大发展时期。到清代的时候,云南文学迎来了它发展的又一次高峰。无论在作家的数量、分布、所取得的成就,还是在整个清代诗文坛的影响来说,清代云南文学都蔚为壮观。故袁枚“云南离中国七千余里,而近日文章之士甚多”,这一半没有错。而说错的一半是,“以彭氏一门为最”。他认为,彭翥为代表的彭氏一族,是云南文章之士代表。其实,与彭翥同时代的云南诗人,应该以大理苏氏家族为最,也就是诗话中提到的苏檙的家族。袁枚不知道的是。彭翥的祖母是大理府赵州苏霖渤堂兄的女儿,彭翥的父亲去世后,全家随同祖母从蒙化(今巍山)去了大理赵州(今大理凤仪镇),随苏氏家族生活。苏檙是苏霖润的儿子,按辈分,是彭翥的舅舅。故彭翥说自己的学问“赖母舅苏檙幸而教之。”

苏氏诗人家族形成于康熙末年,兴盛于乾隆朝,包括苏霖泓、苏霖浩、苏霖溥、苏霖渤、苏霖润兄弟五人,及苏霖泓子苏鲲、苏霖渤子苏梃、女苏竹窗、苏霖润子苏檙,苏霖渤著有《海门文稿》《观崖诗稿》,苏檙著有《苏檙诗集》。其中,苏霖泓以康熙丙子(1696年)举人官至遵义知府、两淮盐运使;苏霖渤以雍正癸卯(1723年)进士官江南道监察御史、提督山西学政,主讲五华书院;苏霖溥以雍正丙午(1726)科举人举乡饮大宾(按:“乡饮宾”制度是旧时一项尊贤养老、宴饮欢聚的隆重制度。“乡饮宾”又有“大宾”,亦称“正宾”、“僎宾”、“介宾”、“三宾”、“众宾”等名号,统称“乡饮宾”,其中“大宾”档次最高,由皇帝钦命授予);苏霖润以乾隆丁巳(1737)进士官直隶衡水知县。其余,苏霖浩则为廪生,苏鲲选贡生,苏檙登拔贡,苏梃选岁贡,与保山袁文典、袁文揆同辑《滇南诗略》。苏氏兄弟两进士、两举人,一门俊秀,且由于父子兄弟递相传承、彼此影响,加之共同的地域文化、家族生活,因而,苏氏诗人家族文学创作特点突出,成为滇南引人注目的文学世家,令人钦羡称奇。

苏氏诗人家族的开创者为苏霖泓,由于其宦绩显赫,诗名反而被埋没了。苏霖泓官至从三品。每官一地,尤其重视发展文教,与士人交游,歌咏酬唱。如《别容州父老》:“朝耕绿野暮花村,嘱尔休经长吏门。乐岁莫忘凶岁苦,好将勤俭教儿孙。”把一个父母官临别时的依依不舍、牵肠挂肚和谆谆教导,淋漓尽致地表达出来,感人至深。

苏氏诗人家族中最为人称道者苏霖渤的女儿苏竹窗。苏竹窗,名曼女,号竹窗。她自幼传承家学,17岁嫁与诗人龚锡瑞。诗歌细腻柔美与粗犷豪放并济,气质风骨丝毫不减须眉,颇有李易安之风范。其《和外<苴力铺秋柳>吊杨升庵先生》(按:外,妻子对丈夫的称呼“外人”的略称;苴力铺,地名,位于楚雄州南华县沙桥镇。因杨慎在此作《垂杨篇》而闻名。)最能代表风格,诗云:“短长亭畔野桥隈,落日寒蝉响自哀。一种萧条南国恨,千秋涕泪锦江才。山残水剩无人惜,月冷霜清有雁来。眉黛任衰腰任减,还留青眼盼春来。”表达对杨升庵被贬边地的怜惜之情,把女性特有的纤细情感表现得沉郁顿挫,非一般诗人所能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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