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满凤
“电话没人接,”我对母亲说,“再等一会,可能表姐没带手机。”
没有一丝风,天气有点燥热。母亲不肯吹风扇,搬着小凳子坐在廊檐下等。
每次通话,母亲都高兴万分。她把通话看成重要仪式,要到离大家的嘈杂声远一点的地方。她小心地呵护着信号,无形的电话线传递着母亲的那份最美的情思。
“语音通话对方无应答。”母亲不问什么意思,她知道还是没打通。
我还清楚地记得,能和大姨视频通话时,母亲高兴得像孩子一样。她说没想到可以看见大姨。
“视频通话依然接不通。”母亲擦了擦额头的汗,神色有点不安。
没有风声,蝉声也停了。除了热,屋外一片沉寂。
“大姐好!”“三妹……”打了第四次电话,终于通了。我边说边把手机递给母亲。可是,大姐却说让母亲把手机给我,说想和我说话。我心里一惊,接过来手机,就听表姐提醒:“你离小姨远点……”我一边说话一边往大门外走。
挂了电话,我赶紧擦眼泪。“怎么对母亲说?”我很伤心地问跟出来的二姐。二姐很难过,她也同意大表姐的嘱咐“暂时不讲实情”。我们都不停地抹眼泪,想赶快调整心情,对母亲隐瞒真相。
可是,我听到院子里传来哭声。
“咱娘哭了……”
“娘,您哭啥?”二姐刚一开口,本想掩饰,可是一下子就哭出了声。
“恁表姐……不和我……说话……,我……就知道……恁姨走了……”母亲泣不成声。
母亲知道了。我一点也不觉得奇怪。因为,我知道母亲对大姨的感情,那是血脉相连,心心相通的姊妹情。这次打电话的异常,母亲怎么可能没有察觉?
二姐陪着母亲大声地哭。我在一边不停地抹眼泪。哭了一阵子,二姐和我就劝母亲节哀,人死不能复生,总哭也不行啊。母亲也82岁了,身体瘦弱,天气这么热,总哭,她怎么受得了呢?
母亲边哭边断断续续地叙说着大姨的曾经。
大姨年轻时刚强能干。她曾经像壮年男子一样铺过路、挖过河……不知受过多少罪,吃过多少苦。无论再苦再累,她从来不求人,不低头。姨夫是铁路工人,常年不在家。大姨一人把三个子女拉扯大。很多时候,她去上工一整天,就把孩子锁在家里。把一锅米饭放在饭桌上,孩子们醒了自己起,饿了自己吃,困了自己睡……无法想象,才几岁的孩子,一整天一整天怎么过来的,更无法想象大姨心挂两肠的痛?
大姨和母亲一样都经历过五八年、六三年的自然灾害,逃过荒,要过饭。
后来,日子好了起来。大姨眷恋故乡,就带着全家老小几十口人回来探亲。
可是,幸福的日子不长久,回去没几年时间,姨夫却得病先走了。大姨一个人生活在河南信阳。儿女都在千里之外工作。亲人曾经劝她跟着儿女过,大姨却说:“只要自己能烧开一口水,就不去拖累孩子们。”
一年,一年。
大姨,老了。
孤独,寂寞,无聊,吞噬了她的生活。
最近两年,不得已,大姨她跟着大女儿在湖南长沙生活。每次打电话给她。总听到她说自己不中用了。母亲一次又一次劝她,鼓励她。我们在一旁,总是听到大姨的叹息声……
上次通话,就感觉大姨说话很吃力。母亲有点担心。大表姐安慰母亲说没事。
想起以前,每次电话接通,总听到姨妈说:“三妮儿休息了,又去看你妈妈啦……”“大姨好!我妈想您了……”然后我就很快把手机递给母亲,让她们老姐俩好好聊聊。
很多时候,她们聊的话题几乎都和上次一样。“姐,老常姐,是我。”“老满,听出来了。”“姐,你最近身体好不?”“还是那样,就是头有点晕。”“能吃饭不?”“能。就是吃什么都没有胃口。”“小孩子都好呗?”“都好,老大去上班了。”……从身体聊到孩子,是母亲关心的话题。在母亲看来,只要大姨身体健康,儿孙安好,就是幸福。
每次挂了电话,母亲总是唏嘘不已。她时时惦念着千里之外的姐姐。那份牵挂,悠远而又绵长。我知道,那是永远不变的情思。
母亲还在啜泣。她抬头看着我和二姐,说“你们快回去吧,我没事。我不哭了,你们别担心……”
天色渐晚,我们回家了。我想母亲还是会哭的。几年前,大舅去世的时候,母亲好长时间吃不下,睡不着。我知道,母亲的那份情思是永远不会变得,哪怕是天人两隔。
车窗外,最后一抹夕阳渐渐消失。大姨,愿您在天堂里一切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