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杨槐
那年夏天,合欢开满了小城。
我成了那所私立高中唯一一个文科复读班的班长,段姑娘从外校插班进来,坐在我前面,倒数第二排。
在初秋的那次小型聚会前,我从未意识到段姑娘正一步一步地走进我的生活。那时候,她莫名其妙地成了晨哥的女朋友,晨哥邀请她来吃饭。狭小的空间,蹩脚而局促。
段姑娘赶到的时候,菜已上齐。
我在心里想,卧槽,这姑娘好傲,让这么多人等她一个。
后来,我为此惭愧不已。我发现,真正狂傲的不是她,而是我自己。我忽略了在那个面红耳赤的年纪,一个姑娘天生的矜持和难为情。
那一年,过得很漫长,好像时间被杀死了一般,绝无喘息的机会。苦闷、憋屈、动荡不安,似乎没有人是真正快乐的。教室里四十八个人,各怀心事,比如学习好的看不起学习差的,学习差的也同样看不起学习好的,只是谁也没有向谁提起,大家彼此心照不宣,闭口不言,相安无事。
高考结束的那个黄昏,晨哥跟我打赌,若我跟某姑娘打电话分手,她也打电话跟段姑娘分手。
两个神经病,简直。
我们用化肥袋把四年的书装了起来,两辆三轮摩的拉到废品收购站卖掉,解决了那晚的酒钱。
傍晚的时候,我真的在校门口给女朋友打了最后一通电话,她哭了一整夜,还学会了喝酒。
但晨哥没有,他说他不敢,怕段姑娘过来揍他。
段姑娘家在县城,若晨哥打电话过去,相信她一定会带上菜刀赶过来的。这完全符合她的脾性。
6月24号那天夜里,班级群里炸了。
段姑娘打来电话的时候,我正把自己关在熄了灯的房间里抽烟。
段姑娘的安慰,像一道闪着光的火焰,使我在夜不成寐的晚上看见一星半点的希望。
但分手的事,让我备受指责。他们说我没心没肺,唯有段姑娘,不那么觉得。她说,两个学习好的在一起不一定就能产生好的爱情。
是啊,非但没有产生好的爱情,也没有产生好的考试成绩,我俩谁也没能考得让自己满意。
假期快要结束的时候,段姑娘他们终于在我爸回来的那天也来到了我家。晨哥我们几个打球,段姑娘就蹲在一边笑着看;我们喝酒,段姑娘就躲在我房间里看书、写字;最后,我们还在一个日落的黄昏坐在院子里打麻将,山风吹过,入心入肺……走的时候,段姑娘给我留了几本书书,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王国维的《人间词话》和巴金的《随想录》。段姑娘是我见过最喜欢读书的女孩子,尤其喜欢马尔克斯和严歌苓。隔了很久,我才发现,原来段姑娘还在我的成长周记上留下过两页话。字写得清秀,跟她伶俐的外表比起来一点不差,一模一样。
她写道,你长在这么美的地方,怪不得能生出那样的笑。
我问她,那样的笑是什么样的?
她说,憨。
大学以后,我们几个只有过三次小聚,一次在宝丰县城,一次在郑州龙湖,还有一次他们来洛阳,我在醉酒的早晨蓬头垢面地带他们去了趟龙潭峡。
后来,段姑娘和晨哥终究还是平静地说了再见,大家一起去信阳的约定也被尴尬得遗忘殆尽。
我没有去安慰他们任何一个,相信他们能各自化解。就像后来段姑娘跟我说的爱的成人式一样,即使再确定绝对爱一个人,但意识到世事无绝对的时候总会到来。
一年后,段姑娘结交了新的男朋友。是啊,谁都应该喜欢她,处得越久就越喜欢。但对此事,她几乎绝口不提,只是偶尔跟我说起家事,说起她想呵护一辈子的弟弟,说起她喜欢的电影……
我给她推荐我听的民谣,后来,她买了把吉他,周末的时候就独自去琴行待上一天。
她也开始喜欢安静了,但唯一没变的是仍旧操着一口道地的乡音,在一座陌生的城市漂流,有时肆无忌惮地骂来骂去
那天,我跟她说:“段姑娘,我想写写你。”
她问:“我有啥可写的?”
我回:“我也不知道,但我就是想写。”
实话说,其实是因为前几天,和朋友在学子街烧烤时,当我看见那位穿白色连衣裙给我们开啤酒的短发姑娘,我突然又想到了段姑娘,同时想到了一句描述她的话:以为不食人间烟火,可她明明在烟熏火燎的生活里低眉浅笑。
我曾不止一次的感谢过上天,让段姑娘走进我的生命,她来了,好像这几年我曾交往过的姑娘都失掉了光辉,虽然她们活得无比快活,但总觉得缺了点什么。很多个夜晚,当我听着李志睡不着的时候就去给段姑娘留言,若时间刚巧,她会立刻回复,聊上一阵。
于是,我慢慢地意识到,原来日久生情并非子虚乌有,但生出来的未必都是爱情。而且,并不是所有的故事都会有确切的结局,就像开放式结尾的电影一样,总能给人带来无尽的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