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明时分,我施法术将凤九送回庆云殿。新的一天里,她又会是那个坚韧的青丘女君了。
她的这场酒醉,会像一场清梦一样,真实的可以自欺欺人,却又抓不到梦里我的紫色的袍袖;明明温暖的怀抱还在,就像才刚刚离开。
我不敢想,她会微笑,还是会哭泣。
而我也依旧万年不变的斜倚在书房的榻上,撑着头闭目小憩,任由殿里白檀香的味道散漫。只是我的怀里,再没有那个温热的身体,没有她的香气,我的心,又空落下来。
九重天依旧沉浸在一派喜庆中,光宴饮就足安排了有七七四十九天,另有花会,茶会,法会无数,一时间似是多了许多人在走动;只有我的太晨宫,依旧安静沉寂。
那一夜的取暖相拥,似是昙花一场;可我清楚知道,在一别三百年后,她曾醉酒跑来我的太晨宫,她呢喃向我诉说她的想念。
三日后,我依约再度前往落碧泉见少绾。
我之前便在泉水附近设了结界,没有人可以打搅她,她也出不去。少绾是聪明人,很知道进退,明知被我困住,但此时此地,却也没说什么。
和聪明人打交道能省很多心力,不需费力解释,也不必担心对方会有什么意料之外的莽撞举动;只可惜,世上聪明人太少,也正因此,聪明人总是活得更加劳累些。
少绾的内力经过调息,平静了许多,也是她底子好,魔道深厚。只是我再度为她调息时,依然会无声的感叹,因为她胸膛里,没有蓬勃的跳动,像个不见底的黑洞,像个死物,没有生机。
可无心就无情吗?我看倒是不见得。
她其实比更多人都懂得情,不止男女之情,哪怕对我这个朋友,她也是懂得的而且在意的,尽管她总是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
像她和我这样的人,一旦被抬举到了一个极高的位置上,就很难找到朋友。围绕在你身边的人,要么敬仰,要么谄媚,却不会平等;再者,年纪越大,见的越多,人越孤独,越难相处。
这么多年里,我身边的人,能称得上朋友,能懂得的人,其实并没有什么。他们多数太年轻,连连宋都是,经历的太少,总是一惊一乍的。
与我年纪相当的,要么脾气不对如墨渊,要么成家立室如白止折颜。我们会在天地动荡时不约而同聚在一处,之后又会四散离去;而若要说在散去前,还有闲心在一处喝一杯酒一盏茶的,这样的人,就是少绾。
她消失的太久了,久到我已经快要忘记了有个朋友的感觉。
少绾向我问起墨渊时,我并不惊讶,尽管我一开口便是打趣:
他可还都没问过你呢,你急什么?
她不甚介意扬眉回到:他又不知道我回来了,再说,知己知彼吗!
她可能把墨渊想的简单了些,只怕从烛龙出现那刻,墨渊就已知道她回来了。我没有同她解释;只是淡淡向她说起这些年我所知道的不多的,关于墨渊的往事。
四海生平后,墨渊像是也厌倦了征战,他收起了轩辕剑,避世在了昆仑墟;后来他做起了师傅,一板一眼的样子倒是不输父神,墨渊前后收了十七个弟子,而今个个都在品级不低的神位上。墨渊自收徒伊始便立下规矩,昆仑墟一概不收女弟子,后来唯一破例收下的青丘白浅,一开始也是女扮男装才拜在墨渊门下。
据说他们师徒有些情愫,不过皆是传闻,我并不很相信。且如今的白浅上神已是天君新后。
七万多年前,异族异动,战神重出乱世,提轩辕剑以元神生祭东皇钟,封印异君擎苍,从此陷入七万年的沉睡,三百年前才苏醒来。
少绾听完久久沉默,她侧身坐着,眼光照射下,我看不清她的神色,也猜不透她的心思。
其实还有些话,我并没有对她说,我一直觉得,那睡着的七万年,其实是墨渊他避世后最为轻松的时候,他不需要思考正邪对错,不需痛苦挣扎在天族道义与少绾之间,不会每每梦见心上人被自己的轩辕剑伤的魂飞魄散时,看进他心里的悲凉。
不过我的这些揣测,虽然或许都不错,却应日后由墨渊亲自告诉她。
沉默过后,少绾转了身来,脸上仍挂着没心没肺的轻笑:
原来他过的也不怎么好,这样我就放心了。
她如释重负的吁口气。我微怔住。
却道是女人的心思,在对着那个放在心上的人时,都是这样细密的;其实并不难理解,感情不需要回报,并不代表不盼望得到回应;说来说去总是对等才好。
就好像两人给一盏灯添油,维持那点亮光。如果总是一个人独自来,有天她累了倦了,便是油尽灯灭时;要是有两个人一起,总望到微光中一点希望,或许还更长久些。
就像情缘一样。
我不禁想,那么凤九呢?在她想念我的时候,在她饮酒消愁的时候,她是不是也会在心里想,那个东华帝君呢,他是不是也想我思念他一般,思念着我?
她会不会也被这念头折磨着不眠;如果有天她知道我的心,她是不是也像少绾这样如释重负?
凤九,不必猜,我也是。
像你思念我一样的,思念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