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罗汉
究竟是什么把时间偷走了？夏天刚刚过去，冬天就接踵而来了，一切关于盛夏的记忆又要封箱。十一假日穿过的短袖衫还没来得及打理，就换上了严实深灰的衣裤，人仿佛一瞬间苍老。霜降之后，天气变得阴沉沉的，寒风萧萧，落叶飘零，突然间的阴冷，万物似乎要生离死别，来不及适应季节的转换，房间里还没开始供暖，将冬未冬，这是一年中最难熬的日子，冷得人缩手缩脚。
真正的冬天还没到来，那时候虽然北方室外温度很低，可是房间里有暖气，有厚厚的过冬的衣服，并不感觉有多冷。冬天就像一个厚厚的棉被覆盖着大地万物，有冗长的梦，有长长的夜，有太多的暖意。冬天的风里，有很多很多复杂的感受，关于美好珍贵的食物，关于忙于生活的人们，关于时过境迁。满天飞舞的雪花，更是写满了吉祥美好的寄语，有年的喜庆及春的气息。
就像我在夏天最热的时候会想念冬天一样，冬天一到，就又像失恋一样忧郁的怀念夏天，怀念也能增添温暖，企盼一封来自春天的长信，开始关注气象信息。即使年年冬天，所有的痴心变成了风中的承诺，所有的梦想都变成了幻想，可这一季的雪白茫茫，灯火阑珊，冰下幽咽的山涧溪流，山野怒放的寒梅，多么适合＂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关于冬天的秘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径，深藏不喧。
每当这个时候，就开始期待第一场雪的降临，下雪才像真正的冬天，雪花一片一片，洒落在脖领里，沁心透凉，昏黄的路灯泻下一路温暖。让我想起了许多关于冬天的过往，一条通往远方的长满荒草的小径，一列拥挤的绿皮车厢，一缕从烟囱里向四周弥漫开的烟气。所有关于冬天的歌声、记忆和欢声笑语都是那么浪漫，冬天午后的阳光，巷子里飘满煤炉和炖肉的味道，鲜艳的围巾及红扑扑的脸庞，滚铁环，赶木猴、躲猫猫。屋檐下長長短短的冰凌，窗戶蒙上的一层层冰花。仿佛过去了很多年，又仿佛才是昨天。
小时候冬天，姥爷每天早晨都会早起点旺一盆柴火，然后一边熬着罐罐茶，一边把馒头烤的焦黄酥脆，他喝过头茬二茬酽茶，把煮淡了的茶水放上红糖和姜片煮给我，喝下去一个早晨胃里都是暖暖的。无数个雪夜，窗外的风雪撞得电线发出呜呜的声响，一家人围在火炉旁听父亲讲故事，火炉正旺，火光映红了每个人的脸，炉上烧着开水，冒着丝丝的热气，炉灰里埋着土豆和苞米，冒著熱氣的金黃色的烤土豆，从炉灰中嘣出的爆米花，至今念念不忘。
初中时，一进入腊月，集市越来越大，外婆来镇上赶集，会买了刚出锅的糖油糕，或者冻得硬硬的冰柿子，或者黄灿灿的大鸭梨，踮起尖尖的小脚爬在教室的窗口喊我的乳名，全然不顾老师正在授课，然后从窗口把东西塞给我。冬天早晨上学天还很黑，地上白雪茫茫，天空繁星闪烁，看新踩出的一行歪歪斜斜的脚印，就知道有人比我们还早，我的桌兜里常常有意外的收获，一个苹果或者几块奶糖，一双好看的会说话的大眼睛欲言又止，淡淡的雪花膏的味道在教室里流动。放学后堆起的一個個可愛的雪人，自制的滑雪板和木猴，快乐真是如此简单，一场大雪，一炉好火，就是最好的冬天，热烘烘的自己，暖洋洋的胸口，在冬天的寒风中，一点都不觉得冷。
冬天的天总是灰蒙蒙的，天际线模模糊糊，來路和遠處，都消失在一片混沌里。喜歡烙屁股的热炕，不管是回家还是走亲戚，一进门大人们就会催着快上炕暖着，看把娃娃冻坏了，常常七八甚至十来个人围着被子坐成一圈说话，被子下全是脚丫子。大雪封门的日子，爬在被窝里，望着光秃秃的枝丫上的鹊巢，看喜鹊在忙碌，或者读一本厚厚的小说，每一個多情善感的生命都在編織著屬於自己的冬天里的童話。
人生總會有幾件关乎靈魂的行李，慢慢變成无法割舍的伴侶，有些東西不知過去了多久，總是不捨得丟掉，比如老家柜子里那件有着樟脑味的羊皮袄，比如那双大头皮鞋，还有那个灰黑两色的围巾，是爷爷唯一的遗物，承载着那个时代的悲哀，也裝著一个又一个冬天的溫暖，伴随着我整个童年，冬天去看电露天电影和夜戏的时候，我穿过那件快到脚踝的长皮祆，里面的绵羊毛又长又密，像缎面一样柔软，特暖和。
冬天有一切一年里最美好的事物，一年到头，风霜雨雪一天天过来了，生活似乎有了盼头和希冀，心里有淡淡的喜悦。冬天也有太多深藏的記憶，关于任何寒冷的溫暖的細枝末節。孩童时期盼望着过新年，穿新衣，吃猪肉炖粉条和白面馍，童年的快樂總是那麼簡單、純粹。大学时代宿舍烧得发烫的暖氣，熱氣騰騰的澡堂子，好聞的軟軟的頭髮，宽大的圍巾、五指相连的手套、棉襪以及護手霜，还有周末大饭堂的舞会，充满了激情和过盛的荷尔蒙。
多少年以前刚出社会，冬天一个人走在街头，寒风刺骨，去赶乘清晨头班冰冷的bus，除了一个冷字，我仿佛已想不起来什么了。以后这些年里，想不起天气的冷，倒是人心的冷，阳光白云下的冷，才觉得是真冷。
在寒冷的冬天，人与人的心会离得更近一些，拥抱会更紧一些，心也会更柔软一些。 如今總能想起那些冬天，尽管已相去甚远，那些细微的快乐，最美的青春年少，懵懵懂懂的爱情，太多太美。只是，如今我們天各一方，兄弟姊妹說話隔著屏幕。没有大喜大悲的岁月里，生活始终是过给自己的，所有关于爱情故事也好像都在冬天发生。希望能和相爱的人整个冬天都能厮守在一起，紧紧相依相伴，象世间最忠诚爱情的鸟，下雪的时候一起走在雪地上，鞋子在雪地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红色的围巾如一团火艳，在眼前燃烧，新年的第一秒就想和一生相许的人在一起。纵然时光一去不复返，我仍然想在这个冬天里，用这颗心温着那些回忆，给这些故事写一个结尾。我想，如果可以的话在冬去春来时，我能写一本絮絮叨叨的书，全是生活的细节。
冬天的记忆总是格外清晰，也许是寒冷让人的记忆更加深刻。＂我想在冬天的時候再見到你 告訴你一個關於我的秘密，而謎底卻像茫茫白雪，被人們踩在腳下 ＂。
晚上还在写这篇短文，早上天亮，发现竟然下雪了，有雪的冬天才完美。我想等大雪纷飞的时候出去拍照，冒着冷风和飞舞的雪花，在雪地上撒野。如果有茶，有诗，去一个咖啡书吧或者茶馆，与好友围坐在一起，读诗，关于冬天的诗，即使真像有关专家预言的今年是个极寒的冬天，想必也是温暖的 ，我们的内心，依然年轻，因为那一份深藏许久的诗意，或许就连冬天也无法将它再蛰藏。
冬天是遇见的季节，也是离别的季节，更是思念与反思的季节。我的生命里写满了关于冬天的话语，洁白的雪野，午后的阳光，远方的信息。我热爱冬天，我设想着有朝一日象父亲一样，在某个冬季里停下脚步，像一片雪花一样清白无辜地离去。——(原稿于2017.10.18凌晨兰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