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中考第一天的科目结束,刚浸过雨的空气异常清甜。
周兰拈着背包带子的手指有些燠热,面上微笑的弧度却丁点未改,就这么冷定等待林郁疾驰而来。
只剩了三米距离,林郁一个急刹车,脚掌撑在柏油路面上,怕烫一般地迅速踮起脚尖。胡乱抹去鼻凹间的汗水,笑出一口白牙:“你作文好,语文一定考得好,英语更不用说了!”
周兰保持矜持,颇有几分“虚伪”的谦虚:“就那样呗,作文分数最没谱了。我政治肯定考砸了,开卷有什么用?书上都找不到答案。”
林郁大力挥手,冲前方同伴喊了一句:“马上!”小心溜了一眼周兰神色,难得有点嗫嚅:“你同意调档么?”
心狠狠揪了一把,从容的面具差点戴不住,周兰暗暗咬了下嘴唇:“嗯。”匆匆转身,丢了一句告别:“我要回家了。你家远,也赶紧回去吧,明天还有四门呢。”
转身的刹那,不争气的泪水濡湿了眼眶,小声恨恨:“当然同意调档了!我又不是你,每次模拟都逆天的500多分,一高北院走马颠儿就上了。我连体育都不及格,实验操作才得了十六,语文英语考好了有什么用?还是南院的命。”
低头疾走的周兰满心郁闷委屈,一点也不想搭理哪壶不开提哪壶的邻桌,谁让他吊儿郎当就能轻易搞定中考。
2
迁怒的情绪一直延续到第二天。
然而,数学题目意外的难度不大,其实周兰数学成绩属于中上,偶尔还取到过115的高分。周兰将之归功于从小和数学死磕的交情,毕竟从七岁到十五岁,厮杀时长赶上八年抗战了。
周兰素来乖巧,做完题目认认真真检查了两遍,墙上挂钟显示还有十一分钟交卷。高度紧张的情绪稳定下来,林郁的模样见缝插针地冒了出来。
很巧,座号是七号,临窗。更巧的是,一高北院院子里也种了好多栀子花。待发不发的骨朵已经现出素白的清韵,鼻端便无端飘来一缕幽香。
她们三初中九年级四班的窗外也有一片栀子花,上周林郁还相当鸡贼地摘了两片叶子,郑重其事夹在语文课本中,絮叨什么“有花勿自矜,无花需有叶。有叶可无花,叶长万物发……”
摇头晃脑之间,不妨英语老师一个爆栗弹上脑壳,俏生生的小美女怒喝:“长本事了啊!去,以gardenia leaf为题做一首英文诗去!”
小诗人瞬间怂了,结结巴巴问:“啥——啥——噶扽你额?”
英语老师不屑扬头:“查字典去!来同学们,继续看阅读理解第三题第四小题。”
3
旁边的周兰窃笑不已,虽然看在别人眼里只是嘴角微微翘起,并不像周围狐朋狗友们那样闷笑声此起彼伏。
窗外骤然响起交卷铃声,周兰慌忙收回注视栀子花瓣的眼神,将试卷理好放平等监场老师收卷。同时,心底默默考虑:“那个二货数学学得溜,但礼尚往来,今天再碰见也慰问下苦劳吧。”
可惜,天不遂人愿。
考场是电脑随机排的,理论上报考一高北院的都在北院考试,可考生这么多,陪考的家长也这么多,想遇到一个同学没想到真需要——缘分。
带考的英语老师忙里偷闲慰问了自己的课代表,课代表来不及慰问别人,她就干脆利落吩咐:“抓紧准备下一场去,历史开卷,把课本资料拿齐了。”
好吧,还是等中考结束了再慰问那个二货吧。
那会儿,周兰尚不明白人与人的缘分属于不可再生资源,佛家无意间的煽情也许恰是真理:前生五百次的回眸,才换回今生的擦肩而过。
4
由于擅长的语文英语发挥稳定,又由于数学的超常发挥,周兰居然也考上了北院。拿到通知书的那天,周兰兴冲冲召集三五好友,打算好好庆祝一番。
没想到唯独缺了林郁,原来林郁以超出分数线九分的成绩,被市一高择优录取了,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周兰努力考上了以为考不上的一高北院,林郁却更上一层楼,把这群朝夕相处的同学丢在了县城。
四十天后,周兰分到了高一三班,正正好就是当初的考场。八月二十号,高一新生提前入校军训。彼时,高二高三学生已经早一天开学。
一切都昭示着高中生活越加紧张严酷,只有窗外的旧识栀子花经过良久酝酿,纷纷扬扬怒放了生命。
5
高中三年,一千个日夜,窗外的栀子花香飘过了它们的三生三世,周兰亦幸运地与它们相望了三年。
高二分文理班时,这里成为了文科教室,待了一年的周兰很有地头蛇的自觉。文科班里女孩儿多,班里二十名男生有十八个坐在后排。理由是男生猛然抽条起来,速度着实惊人。
周兰稳稳继续英语课代表的职务,而英语老师由美女换成了四十岁的啤酒男。旁边坐着个头才一米六八的班长,和陪他享受“万红从中一点绿”的生活委员。
生活委员是个内向的娃子,有好多次周兰课间伏在桌子上休息,都能感觉到他关注的眼神。周兰骤然睁眼,往往可以瞥见他升腾起的绯红。
不像林郁,捏着栀子花瓣戳女孩子鼻孔,直到周兰打着喷嚏捶得他鬼哭狼嚎。
唉,仿佛很久很久没见过林郁了。
6
再见林郁是大一的十一长假,初中美女老师的婚礼上。老师不堪忍受亲朋故旧包括这些学生崽子的催促,因而接受了一个久别重逢的高中同学,一个月,闪婚了。
重见林郁的那刻,周兰释然了:原来班长和林郁并不怎么像。
记得那天晚自习头顶的电棒突然不亮了,一闪一闪急死个人。素来负责的班长二话不说爬上桌子捣鼓启动器,口里说着:“给我个圆规。”
帮他扶桌子的生活委员拎起自己的文具盒,抖了一下递向周兰,示意她打开。
周兰脑子搭错了根筋,她径直取出自己的圆规,踮起脚尖直接放到班长手心。
那个时刻,那个角度,仰脸看着班长,她想到林郁讲解几何时少有的认真:“给我你的圆规。”
7
如今老师婚礼上的林郁早脱了昔日的青涩鲁莽,笑容灿烂地招呼她:“周小兰,考了个好大学啊。”
周兰习惯性还嘴:“林大郁,哥们儿混得更好诶。”
林大郁,周小兰……
林郁语录云:“郁郁葱葱,林中幽兰。”
隔着整个高中阶段,周兰心底续上自己的语录:“林中木有兰,栀子花将开。”
谁也不知道,栀子花开的时候,周兰曾经听到开花的声音,那是有人唤着林郁的名字。
林郁也不会知道,他简单两个字的名字,也可以被人在舌尖唤出百转千回、万般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