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他是我一位久别的老友。
再相遇时，他懒洋洋地坐在洒满阳光的草地上，和他的女友、未来的妻子对视大笑着：他们方才通过各自的镜头留下了对方最美的一面。
我没有打招呼，只是自顾自地也坐了下来，迎着阳光眯眼打量起他的变化。其实并不算太大，依然是瘦高的个头，只不过是原先干练的短发被他蓄了起来，松松垮垮挽了一个不怎么合格的发髻。
而他的女友并不算太高，但身形小巧匀称，依偎在他怀里时，像只性格乖张的小猫。他丝毫没有介意偶尔在手臂上划出的爪痕，只是笑眯眯地看着她，眼里闪烁着星辰。
是的，这还是他。
【二】
他曾经见过很多花儿。
他从她们的身旁经过，偶尔轻嗅花香，偶尔细细欣赏，但他却很少有触碰过她们。可以远观可以近赏，但却不亵玩。
只有几次例外，直到现在我也不明白，到底是他自己轻轻松开了轻轻抓着花儿的手，还是从一开始，他就只是为了真正感受花儿才去接近她们。
他自己或许也不知道吧。
【三】
他遇上第一朵花儿时，是在初中，那个什么都懂又什么都不懂的年纪。
那束忍冬盛开在他的路上，他们若即若离，有时看似回眸生缘，有时看似有意相遇。没有勇气，可他能站在花儿前一睹芳泽；有勇气，他又从来没有逾越半步，最终与那朵花儿相错。
究竟为何，也只有那时那人才知晓了。
“忍冬，重在忍。不是每一朵花儿有缘就属于你，也许你们只是有缘相遇，错过也就是错过了吧。”他想了很久，说了这么一番话。
有趣的是，在如今他家的楼下，也长着一树忍冬。夏季花开不绝，冬季老叶虽然枯落，但叶腋间却簇生着紫红的新芽。
【四】
他曾经记忆最深处的，并不能算作是花。
他一脸窘态，向女友与我解释道：“虽然是一棵栗子树，但也有花期啊。”
那时他才高一，树在一眼就能望到的窗边。上课开小差时，只一抬眼，就能看见微风拂过的树叶将阳光切碎，片片洒在教室外的走廊里。
看的次数久了，旁人也就能看出来了。趁某天晚自习，同桌撺掇着他折下了一根柔弱的枝干，他红着脸，在起哄声中把她放入了手掌中。
这是他生平第一次，摘下一朵花，他曾经只敢想，但最终有人帮他实现了。
好吧那是棵树，不是花。
但又有什么区别呢？
刚踏出初中便经历了有生以来第一次“社会”考试，走入高中大门的他们或许是觉得自己也算半个社会人了，总想学着大人做点什么。
终于有一天他情不自禁，趁着下晚自习时飞快地掠过去，却连自己也不知道是否有清楚地表达出了内心的想法。不过，倒也无所谓了。
树枝不见的那天晚上，他哭了很久，泪一点点打在书页上。那曾经是一份树枝带来的礼物。书上有一只长着人脸的兔子，它叫安东尼。想起书里的内容，他哭得更凶了。
最后他哭累了，朦胧了，也就睡了过去了。
第二天再醒时，他觉得自己忘掉了树枝。其实他不知道，选择性的遗忘，等于埋在心底最深处。
之后他开始喜欢吃栗子，
在看见栗子树后，也会在树下找找看，有没有被微风拂过的树叶切碎了的阳光，
和那只叫做安东尼的人脸兔子。
【五】
之后的他似乎再也快乐不起来了。
他的心里仿佛能装很多花儿，却又仿佛一朵也再装不下。惘然过后，时间依旧继续下去。他变得兴致勃勃，却始终止于礼法，看着那些花儿远去。
直到高三那年。
他遇上了第二朵深扎在心底的并蒂莲。
【六】
高三是所有青春题材里的高潮所在，少年们所有的热血、梦想、爱情、学业、友谊，都在这短短的一年里或升华、或沉降。他们的心里充满着渴望和焦虑，却又不得不被繁重的课业压得喘不过气。
但他就是喜欢上了那朵在眼前摇曳的并蒂莲。
有时候我觉得他很奇怪，明明换了教室后，又能见到那棵栗树，他心底偶尔还会泛起那么一丝涟漪，却为什么会喜欢并蒂莲？
“因为过去了。”他故作深沉地说道，这个年纪的少年，总想装作老气横秋，却也是为赋新词。
但我知道他说得没有错。过去了的再怎么挽回，也不再是曾经在自己心里的模样了。要面子的他无论多想回头，也会用石膏给自己打住，钉牢。
但是之后他学会了如何不要脸去追求自己喜欢的花儿，所以我很鄙视他居然会做出这样的事情，又是想尽办法坐得再近一些，又是想尽借口多去走动一些——
远观不可亵玩，他没亵玩，但也没有远观。
【七】
高三毕业后，他如愿以偿，带回了那朵莲花。但是第二天，他与她便各分东西。没有什么原因，异地而已。
后面的故事他想说，但也不想说了。他只是看着自己的女友，轻轻为她整理被微风吹乱的碎发。
所以让我来告诉你们吧。
【八】
他和并蒂莲在一个月后分别，原因是因为异地。再一个月，他进入了大学。
大一的开始他没有任何感触，只是简简单单与室友在一起，没有恋爱，没有暧昧，只是偶尔聚个餐，参加个学生会，刷夜……真的很普通。
但如果真这么普通，我为什么还要继续说下去呢？
大一的第一个学期前，他和他的并蒂莲再一次相聚。那一刻，我在世间上找不到一个美好的词语有资格形容。
那时候他们居然相信了破镜重圆的童话。
但童话就是童话，人最终还是活在现实之中。他的现实，就是如此。
【九】
他滥情吗？
如果从情感上而言，他很滥情；如果从实质来说，他却什么都没有做过。
但是感情的东西，不从情感而言，还要以什么评价？所以他很滥情。
但他与他的女友在一起的时间，我也算不过来了，只是一句很久了形容。可他的眼神，却始终像一只笼中的安哥拉兔，看见干草会充满激动与喜悦，有一点风吹草动都紧张到慌神。
他像是忘了一切重新开始，又像是在向他曾经的花儿赎罪。
【十】
“我只是遇到了我真正喜欢的那个人。
“她于我而言不是花儿，我才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