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行快结束了吧?”
“嗯嗯,最后一站了。”
仿佛还是昨天的事,转眼那孩子一个月的旅行这两天就快结束了,时间真是不可思议得很啊!一切都在变,时间、生活、那孩子的旅途,而我,似乎还停留在那苍茫的冰雪世界,久久不能回过神来。
汽车进入泸定,一下就变得冷飕飕的了,即使不怕冷如我,在只穿了一件衬衣和一件薄牛仔外套的情况下,也忍不住发出两声“好冷”的感叹。排队刷身份证的时候,看到旁边山上有些薄薄的积雪,不禁思索起大自然的奇妙处来,山里和山外竟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天气!而当汽车沿大渡河一路开过时,两岸的荒凉更让人吃惊,除了山脚下时不时看到一些枇杷树,漫山全是仙人掌。仙人掌是极顽强的植物啊,然而顽强如它,在这贫瘠的山坡上也显得很是营养不良,可见这山原不是为生命在此扎根而存在的,而能够在此生存下来,繁衍下来,那种生命力—令人肃然起敬。
醒来的时候,眼前已不再是长满仙人掌的贫瘠荒山了,仿佛又进入了另外一个世界,低矮的房屋前后总有个小小的园子,里面种着些花树。桃花、杏花、梨花......都是我童年时代每年春天都能见到的极美极亲切的花树。虽然隔着车窗玻璃,仿佛也能闻到淡淡的香,来自远方的童年。山上的树大多很矮、很细,此时春天尚未完全来到这里,因此还只能看到些嫩绿晃动在枝头。穿行在这样一个早春世界,依稀又看到了童年时的山村。蜜蜂嗡嗡嗡地在杏花丛中飞来飞去,树下孩子们在打闹着。望乡台上摇曳着野桃花,在一株红叶茶树旁羞得像极了情窦初开的小姑娘,阳光爬上窗户,在屋里斜斜地落下小小的一方。我不禁想在这里住下了,仿佛住下了,逝去的就回来了。然而我只是打这里经过,只是一个匆促得只来得及看一眼的过客而已。
冰冷的车站让人只觉手也冻,脚也冻,幸好前一晚在旅店换了件毛衣,否则很可能扛不住这高原的早晚。雪山顶上铺了一层金色的阳光,给人一种温暖的错觉,而实际上,它才是冷冻的根源啊。我冻得在原地不停地打转,娅琴则围着公交站牌一遍遍地走。这时一个藏人模样的人走过来问我们:
“你们到哪里?”
“塔公草原。”
“坐我们的车吧。”
“多少钱?”
“一个人五十。”
“谢谢,我们还是坐公交吧。”
原来是拉客的司机,虽然拒绝了他,但是我心里也作了另一种打算,如果坐不到公交车就坐他车去,毕竟相比于前一天另一个司机要价一百八,五十还是很便宜的,而且也在我可以承担的范围。然而那人并没有因为我的拒绝而罢休,继续劝说道:“五十一个人,带你们从木格措一路去,上折多,过新都桥,中途还可以停下给你们拍照,公交车是直达,中途不给你们停的。”我和娅琴都不是喜欢拍照的人,这点自然诱惑不了我们。眼见怎么说我们也不松口,那人便附耳低声告诉我:“公交车不在这里坐,要在上面,还有好远呢。”虽然还是很坚定地拒绝了他,但最后这句话还是让我打心里急了起来。据前一天和吃早餐时打听到的消息,康定到塔公的公交车一天只有两班,一班早上八点半,一班下午两点。我们只有一天时间,如果公交站在另外一个很远的地方,我们赶不上就去不了塔公草原。还好这时娅琴理智,她说:“你看,我们之前问了三个人,他们都说在这里坐,他们没理由骗我们,而且那些人看起来也都挺好的。”我几乎把她的话又重复了一遍,像是对她说,实际上是自我安慰。突然旁边一个穿黄色登山服的男孩子用愤怒的口吻质问那司机,“你干嘛骗我?明明就在这里坐车,你干嘛骗我说在其他地方。”这时,刚刚还对我们和颜悦色、百般讨好的司机一下像豹子似地暴跳起来。“我怎么骗你了?大清早就遇上你这种人,老子跑了几十年的车,还从没见过你这样的。这是老子的地盘,老子怕你不成。”那语气,那神情,我真怕他会揍那男孩子,很想劝男孩不要再跟他讲,又怕伤了他自尊。幸好男孩没再继续说什么,那司机被戳破了谎言倒也就此作罢,悻悻开着他的车走了。那司机走后,男孩对旁边的藏族老爹说:“他不是说来这边接人的吗?你看他车里一个人也没有。”我看那老爹很慈祥,又向他确认了一遍方才放心。看旁边穿黄衣服的男孩子也像是来旅行的,心想应该是个四川人,便和他攀谈起来,一问才知道人家是从南京来的,心里默默佩服他的勇气。
从康定一路上去,就完全是一个冰雪世界了。蓝色天幕下高高耸立着一座座巍峨的雪山,仿佛千百万年不曾化过,苍莽、纯净、圣洁。我不禁想起谭晶《香格里拉》的歌词,“千年的呼唤,在希望中蔓延。万年的情缘,在天地间间轮转。心灵的梦乡,是香格里拉。人间的天堂,香格里拉!”虽然这里不是香格里拉,但是是香巴拉啊!长久以来只能在图片上和电视里看到的景象,现在就在眼前,不是梦幻。生平第一次,我真正感受到了生于天地间的感觉,苍天为父,大地为母,而我,是天地的女儿。
让我最终决定踏上这段旅程的,除了对高原雪山的向往,还有心中深藏的爱。眼前的路,我相信是他曾走过的,眼前的景,我相信是他曾看过的。我曾写过这样的诗句:
仿佛你眼中的风景
此刻,正在我的眼里
现在,不是仿佛,曾经他眼中的风景,此刻就在我眼里。我曾说要不负生命,不负爱情。此刻终于明白,是生命,也是爱情!
黄衣服的男孩在新都桥下了车,虽然相识不过两个多小时,却仿佛走失了一个同伴,心中不免生出几分惆怅,但他有他的目的地,我们有我们的。到塔公后,我们找了家藏民开的旅店放下行李,便往草原去。我们来得太早,春天还没来到,草原的草还没长出,只对面的雪山在阳光下闪着圣洁的光芒,似在欢迎到来的人们。
我们爬上人多的山头,一群人在拍照留念,还有人竟然把自家宠物狗也带上的,我有些不太明白这些人来这里的目的,也许只是为了拍几张照片吧。没多久,上来了四个藏族青年,三个男生一个女生,看起来几个人关系非常密切。其中一个对正在拍照的一个汉人游客说:“你比你身后的雪山还威武。”这话让我吃了一惊,汉人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样一句话的吧,也只有自小在雪山长大的他们,看到雪山的时候才会不假思索地说出“威武”二字,到底我们是过客,终究不一样的。再看他们的那份自在,旁若无人地跳舞、唱歌,虽然听不懂唱的什么,却能感受到那份纯洁,那份自如,那是忸忸怩怩做各种姿势的汉人游客身上怎么也看不到的。我不禁羡慕起他们来,同样生于天地间,他们得到的是天地山川的滋养,是一份生命的自在。而我们呢?我们被围困在厚厚的城市里,抬不起头,喘不过气。我们的生,到底意义何在呢?
那几个藏族青年走后,我有些受不了周围的嘈杂,便提议到山坡另一面没人的地方去。娅琴说:“你信不信,我们来了,一会儿就会有其他人过来。”果然,没一会儿就有几个人往我们这边走来,还带着狗。他们在离我们不远处坐下吃喝,那狗时不时跑过来对着我们干吼,主人也不管。看他们那样子也不像很快就要走的,我只想尽快逃离他们。正好对面山头没人上去,而且我总觉得那个山头后面会有更好的风景,又再次向娅琴提议去对面。但我们所在的地方是围起来的草场的一部分,我看了几次都没有看到近一些的出口,要到对面山头只能下到镇上再从对面山脚的那条小路上去。正犹豫的时候,看到小路上有一个穿黄衣服的人正往山上走,不一会儿就穿过对面山脚下的围栏进到了我们所在的围场。娅琴指着那人说:“这里应该可以出去的,你看那个人不是从那儿进来了吗?”我们快步走下山坡,向那人的方向走去,快到的时候,从围栏边台阶上那个人那里传来一声“Hello!”,竟然是他!新都桥下的黄衣服的男孩!
之前只在车站简单问了一下彼此从哪里来,到哪里去,并没有太多交流。这时才知道他叫王梓晗,做糕点的,辞了工作做为期一月的旅行,此前去了重庆、峨眉、看了乐山大佛,接下来会一路往四姑娘山、稻城、泸沽湖方向去,最后从丽江回南京。虽然这样的行程一听就让人觉得很累,但旅途中会看到与原来世界完全不一样的风景,会遇到许多人,会有许多和以前生活截然不同的感受,这是很好的。想到我们匆匆一天就不得不回成都,而他还有等着他的旅程,我就羡慕得很。我们登上了两个山头,由于娅琴有轻微的高原反应,梓晗有些恐高,我们很快便下到矮一些那个山头去了。在这个山头,我们一直坐到黄昏。看雪山,看山下穿过镇上的塔公河。静静与不远处的雅拉神山相对,我总觉得那里住着雪山女神,她似乎在跟我说:“你终于来了!”是啊!我来了!我终于来了!虽然很快就要离去,但我终于来了!于是生平第一次,在天与地之间,对着圣洁的雅拉神山,我许下了深藏心中的愿望。
“如果将来有一天他来到这里
请告诉他,我曾来过。”
回成都后,我陷入了一种忧郁,仿佛眼前的生活像一个晦暗的泥潭把我紧紧围困住,而我,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可我心里清楚,总有一天,我一定可以挣开,早晚,只是时间的问题,但有些念头,生根了,就会发芽,发芽了,就会不断生长。
每当看到梓晗偶尔发的一些照片,心又回到了圣洁的雅拉神山。现在他的旅行也快结束了,一切也将告一段落,但开始了的,还会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