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陈晓锋,2016
天啊,我都做了什么?我在车上,懊恼地垂下头,双手掩面。
血,到处都是血,我眼前是一片红色。只要我一闭上眼,蒋歌的样子就浮现在我面前。她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瞳孔已涣散,一道伤口,从喉咙到胸前,头上的血正在一股股往外涌,濡湿了她黑色的长头发,顺着她的肩膀,顺着她的指尖,在她身下蓄积成池,又不断向我脚下涌来…… 我已经三天没有睡过觉了,我该怎么办呢?
都怨刘馨那个婊子,该死的本来是她!从心底泛起一阵阴冷的寒意,我打了个寒战,不禁裹紧了外套,将额前的一缕头发塞进鸭舌帽。窗外,已是深秋,夹道的树木基本落光了叶子,地上的落叶堆积成厚厚的小山,风吹过,盘旋向远方。
认识刘馨的时候,还是明媚的春光,她的笑容和撒娇立即吸引了我,当然,也吸引着别的男人。很快,我们便开始同居,她的肌肤晶莹如雪,是我交往过的女孩里皮肤最好的。我喜欢为她拍照,尤其是下午的斜阳洒在她一丝不挂的身体上,那种娇媚慵懒是人间极致的艺术,我为自己能够拥有而兴奋不已。我喜欢她小猫一样依偎在我身旁,我喜欢她崇拜我的神色,我喜欢她婉转承欢的羞怯和放荡,我没有想过,我喜欢的一切有一天也会被别人拥有。
第一次,我发现她手机里暧昧的信息时,不动声色冷落了她几天,她似乎有所觉察,收敛了不少。毕竟,她还要靠我养。第二次发现时,我真的很生气,忍不住摔了她的手机,还动手打了她。过后我十分后悔,不停向她道歉,她反而高冷起来,我买了新手机、化妆品、新款包包,好不容易哄她回来。第三次发现的时候,我将她赶出了家门。原以为她换洗衣服都没带,有了教训,过几天就乖乖道歉回来了。没想到,她趁我不在,偷偷取走自己的物品,搬去闺蜜家。怎么不去那些野男人那儿呢?想必也只有我真心待她。
女孩子嘛,通常哄哄也就好了,除了我出国前交往的小喵。小喵和刘馨一样,有着天然无辜的大眼,喜欢对我撒娇,可分手时翻脸比翻书还快。那天晚上她劈手给了我一巴掌,我长这么大,还没被人打过脸,我直接把她拽到摄像头拍不到的树荫里,踹了她一脚,我离她的脸只有2公分,这张我曾经吻过的脸现在如此令我嫌恶,看着她眼里凝集起的恐惧,我突然很想笑。就在这时,有几个女孩结伴而过,小喵抓住机会不顾一切地跑,我伸手一抓却掠过她的衣角,眼看她已经超过了几个女孩,跑到了路灯下,一路还呼喊着救命。很好笑,她是一只受惊的猫,像被9岁的我点燃尾巴的流浪猫一样。
接着,院长找我谈话,小喵的事情影响不太好,她爸爸带她回家休养,学院与其达成口头协定保障她的成绩,小喵爸也没再声张。毕竟我已经要出国,如果此时出什么状况还会浪费学校一个名额,传出去也不好听。院长是我父亲的朋友,安排我住进留学生宿舍,一来远离视线静待风波平定,而来多和留学生练习口语表达,他语重心长地嘱咐我一番,我自然感恩戴德。都是小喵的错,谁让她先动手,摄像头拍了下来,她也百口莫辩。
三个月后,我遇到了刘馨。这次也明明是刘馨的错,她却不肯原谅我,我跟她到学校,跟她到实习公司,就在玻璃窗外看着她,看着她跟男人调笑,怒火中烧。我发信息给她,如果她不赶快回到我身边,我就把她的裸照发到网上,让这些男人一饱眼福,让她的同学朋友都看看她是什么样的人,包括国内的亲朋好友们。附上一张上个月她身穿女仆装,红唇欲滴,眼中满是饥渴的照片。
如我所想,她看完信息眉头紧锁,马上开门走到路对面,冷着脸问我:“你到底想怎样?”
“不想怎样,你如果早点回来,我们就不会走到这一步。”
“求求你不要这样好不好?”她换了一副表情,哀求我。
“我要让大家看看这副无辜的表情下,还有另一张面孔。”我狞笑着贴近她,捏住她的下巴,狠狠啄了一口,她挣扎了一下,却顺服了。
“那你还打我吗?”
“肯定不啊。”我爱怜地揉揉她的头发,像从前那样,“我知道错了,晚上我接你回家吧。”
“嗯。”她伏在我怀里轻声应着。
晚上,我来到蒋歌家,本来刘馨说十点回来,可是我发信息她又不回,我打电话到她实习公司,人家说她下班就离开了,是不是又去找哪个野男人了。我只能在蒋歌楼下等,十一月的夜,冷风入骨,我牙齿打颤,一半因为冷,一半因为恨。前两天刚来这里和蒋歌吵过架,蒋歌不让我见刘馨,说我害了刘馨,可她明显在骗人,刘馨如果对我没有感情,怎么会答应跟我和好呢?怪不得以前刘馨总说蒋歌自以为是装好人,还是个同性恋喜欢她,所以蒋歌怎么会想我跟刘馨和好呢?只要刘馨不找新的男朋友,她就可以一直在刘馨身边啊。想我这段时间因为分手心情不好耽误学业,都怪蒋歌,不是她阻拦,我们早就和好如初,我的生活也早回到正轨了。
正想着,蒋歌打着电话出来了,我躲在阴影里她没看到我。又过了一个小时,我正在畅想未来之际,刘馨她俩回来了。只见蒋歌将刘馨的手放在自己大衣兜里,刘馨挽着她的手臂就像挽着一个男人,抬起头朝她娇笑着,蒋歌宠溺地说:“知道你冷,我给你买了馄饨,一会儿烧给你吃。”她们看到了从阴影里出来的我,一时停止了说话。
“你来干什么?”蒋歌语气冰冷,“昨天我不是已经告诉过你,再来骚扰我们,我就报警。”一面把手里的速冻馄饨递给刘馨,小声对刘馨说:“你先回去。”
刘馨望了我们一眼,小跑着上楼。我没理蒋歌,连忙追上去,不会是蒋歌在路上又对刘馨说什么,动摇她的信心吧?啪地一声,铁门关严,我追到门口喊:“馨馨,你快收拾东西,我带你离开这个死变态。”
“她是不会跟你这个渣男回去的。”蒋歌的声音在我背后响起。
“不是你,她会离开我这么久?”我的血涌上脑子。
“请你快点离开,不然我要报警了!”
“好啊,让警察来,你非法留人居住,你的房东明天也会把你扫地出门。”
“那她也会跟我一起,而不是你这个渣男!你就是个无能的蠢货,只知道伤害周围的人,谁和你在一起都不会幸福!你为什么没有自知之明?”
我犹如五雷轰顶。
“你就是个无能的蠢货,只知道伤害周围的人,不是因为你,你妈就不会死,你就是个灾星!我恨不得杀了你!”5岁的我,因为幼儿园小朋友欺负我说我是没娘的孩子,我把其中的一个耳朵咬伤,幼儿园老师打电话叫父亲来。他一见我,就把我踹翻在地,我爬起来,倔强地抬头看他,我没错,不哭也不闹。妈妈因为难产死去,父亲一直恨我,又拿我没办法。这样的话,持续到我初中,成绩好到老师们都照顾我,没人敢欺负我之后,才渐渐消散。
如今兜兜转转又回来。
“你说谁无能?谁是蠢货?我怎么伤害你们了?”我眼睛冒出火来,大声吼道。
蒋歌明显瑟缩了一下,又重新挺直腰板:“今天太晚了,邻居们也睡了,请不要扰民,明天再说吧。”
“不!我现在就要馨馨跟我走!”说着,我上前一步去拉门。蒋歌扯住我胳膊,我用力一甩失去平衡,一个踉跄半跪在地上。
“都是因为你,不然馨馨不会离开我这么久!你个死变态!”我迅速起身,扯着蒋歌的头发将拖到猫眼前,“馨馨,你快收拾东西跟我走,她拦不住我们。”我知道她躲在门里看着。
“馨馨,别听他的,赶快报警,快!”蒋歌挣扎着,狠狠往后踢了我一脚。
“死变态,你找死吧!”我摸出随身带的一把防身刀,抵住她的脖子。
“你干嘛?你要干嘛?”蒋歌的声线颤抖着,更剧烈地挣扎起来,刀刃锋利,她雪白的脖子上瞬间出现两道血印,就像我7岁那年拧断脖颈的一箱鸽子,红红白白配在一起真好看。
“馨馨,你快出来,你再不出来,我就动手了!”这时,蒋歌猛地咬了一口我的手,我吃痛刀脱手而出。我们同时试图去捡起刀,我慢了一步,对着蒋歌的门面踹了一脚,她的头撞到门上,咣铛一声,血迅速涌出来,她满脸血污,颤抖着摸索着门把手,也许是没有力气,门纹丝不动,我已经拾起刀来。
“我生平最恨人说我无能。”一刀下去,她的血喷了我一脸。
“你知不知道你最大的错误就是多管闲事?”又一刀下去,她停止了抵抗。
“我这么努力,就是为了给我身边的人带来幸福。”又一刀下去,她的眼泪流出眼眶。
“我努力了20年,终于没有人这样说我了,你又凭什么?”又一刀下去,她的手颤抖着,似乎想抓住些什么。
“你以为你是谁?你们都认为自己很强大,无所不能,所以总是想帮助别人。”又一刀下去,她的腿痉挛了一下。
“可是没人需要你们的帮助!自以为是!”又一刀下去,她失禁了,难闻的味道混着血腥直冲我脑门,可是我已经停不下来了。
“你们才是蠢货!我恨不得把你们这些蠢货全部杀光!”又一刀下去,我的手被震了一下。
“去死吧,变态,蠢货,无能的家伙!”我发了疯地用力戳进去,旁边邻居的门响了一声,惊醒了我。
“馨馨,你到底跟不跟我走?”我丢下刀去开门,门把手纹丝未动,刘馨在里面沉默不语。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警笛声由远及近,我该走了。
- 刘馨,2032
听说陈晓锋下个月就要出狱了。这是11月3日,15年前你的忌日,我一早来给你送花。又是一个雨天,已经连续下了一周雨,空气中满是泥土与落叶腐烂的味道。不知道蒋歌你的骨灰是否已经同泥土融为了一体。
你问我这15年过得开心吗?有什么开不开心,怎样都不过是活着,开心能怎样,不开心又能怎样,我已经知道这个世界不会饶过我。我已经道歉了啊,还想让我怎样!
刚开始的那些天,我一直在警察局做笔录,被反反复复揪着一个问题问来问去,如果我稍有含糊,或前后不一致,就会重新来过。太痛苦了,简直每天在承受精神酷刑。好不容易结束回国,我的朋友们陪着我,心情稍稍好一些,又被人肉搜索出来,无数的嘲讽谩骂像台风般席卷而来。爸爸把我的微博卸载掉,不让我看那些恶毒的言论。但我偶尔也会收到短信和电话,让我去死,说我不配活在这个世界上。
怎么能怪我呢?我已经很努力了啊。难道要我开门跟你一块儿死吗?我自杀你们才会甘心吗?你总是那副样子,就想做圣母,照顾所有人,我只不过满足了你自恋的幻想而已。
什么?你骂我无耻?可是人都有生存之道啊,满足他人的内心只是我的生存之道啊,这有错吗?是你让我留下的,是你自己去跟陈晓锋对峙的,我并没有强迫你吧?到头来这也是我的错,为什么你们都看不清真相呢?对,我锁了门,你以为我隔着门,听着咒骂和打斗不害怕吗?人家当时只是个20几岁的姑娘好吗?
哦,你问我为什么没结婚?我已经改了名字,整了容,可是每当我和一个男朋友到谈婚论嫁的时候,总会有人寄来一堆资料,告诉对方我的经历。我估计那个人是你妈妈,她可不希望我过得好呢,她觉得该死的人是我,从她的眼神里我能看得出来。人怎么会那么自私呢?如果死的是我,她就开心啦?没有我怎么可能破案呢?
不,我不愧疚,我有什么可愧疚的,就像我妈说的,你蒋歌短命而已。那天如果你让我走了,可能就不会发生这些。是我很怕,也不想跟陈晓锋回去,但不回去又能怎样?我也没想到事情会发生这样的逆转。我也的确觉得这是最好的结局,你牺牲了自己,为我奉献全部,也顺便让我摆脱陈晓锋。
你喜欢的那位年轻有为的教授,今年获奖了,可是人发福了。我开玩笑跟陈晓锋说你是喜欢我的同性恋,他那么蠢,竟然当真。人们都只相信自己以为的,看到自己相信的,你、我 蒋歌、陈晓锋,所有人都一样。
我并不感激你,一切都是命。我也没想到这么多年,我连婚都结不了,工作也一直不顺利。我找不到你妈妈,她在暗我在明,我想让她看到我经常来看你,就放过我吧,我已经40岁了啊。陈晓锋被判20年监禁,因为表现良好数次减刑,很快就要刑满释放出国。希望你妈妈去找他报仇吧,别再折磨我了。
陈晓锋会来找我吗?为什么他要来找我呢?杀我?开玩笑,15年的监禁还没改造好他吗?又不是我让他去杀人的,莫名其妙。还想让我怎样呢?每当大家知道我的经历,都会对我指指点点,15年来,我不断换工作、搬家,找到男朋友也处不长久,我也是受害者好吗?反正我说什么你们也不会信,还有什么可说的。
3.蒋歌,2016
痛,哪里都痛,头破了,牙齿松动了,鼻子歪了,妈妈,我想回家。谁能来帮帮我啊?究竟发生了什么呢?
馄饨洒落在我手边,凉凉的,滑滑的,本来我们要回家就煮着当宵夜的,可是我还有明天吗?闻起来全是血腥味,嘴里也有甜甜的锈味,那家伙在嚷什么呢?我根本听不清楚。
为什么门打不开呢?警察怎么还不来呢?刘馨难道想跟这个渣男回去吗?像每一个反反复复经历家暴多年的女人那样?
妈妈,我不能尽孝了,本来我快毕业了,找到好工作,就把您接过来享福。可是,我到底做错了什么,要遭此飞来横祸?
想不通啊,太多困惑。好冷啊,越来越冷了,感觉不到痛了,我要回家了……
本原创故事纯属虚构,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我看到有关去年留学生在日本被杀的新闻,以及死者母亲和所谓的闺蜜见面的视频。她母亲哭着喊痛,想起妈妈说我小时候生病,她恨不得替我难受,我们完全能够感同身受。视频中,一个闪烁其词、顾左右而言他,完全假惺惺做戏,是对自己的演技太过有信心,还是侮辱死者母亲和广大群众的智商呢?一个腿上攥紧的拳头握了又松开,拼命深呼吸控制情绪,用仅存的理智保持体面和修养,她也只是个柔弱的母亲啊,若不是迫不得已,高自尊的人不愿意给别人带来麻烦。我是真的想冲进屏幕对那个人说:请你离这个身世悲惨的母亲远一点吧,太恶心了!
除了呼之欲出的情绪以外,我希望我们从这个恶性事件里思考出宝贵的社会意义,逝者已矣,不要让她年轻的生命白白消失。
一个人不是他自己,而是他的人生体验的总和,总是反应出背后他的家庭。什么样的父母会培养出暴力犯罪者?什么样的父母会培养出极端利己主义、关系中的未成年人呢?
中国高校德育教育缺失,论据来源于网上自称犯罪嫌疑人ex的叙述,犯罪嫌疑人本科时已表现出种种暴力倾向,学校因其成绩好草率处理,直到酿成大错。回忆马加爵事件,复旦投毒事件等,一个潜在犯罪分子总是有迹可循,但没有引起该有的重视。
犯错要认,挨打要立正,而不是“我都认错了你们还想怎么样?”“如果认错有用,还要警察干什么。”欢迎来到成年人法制、冷酷的世界。
有些人是没有良心的,也没有同理心,他们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他们的归因方式就是:我是没有错的,都是别人的错,整个世界都欠我的。我的生活里就存在这样的人,但我没有找到合适的解决办法,希望大家留言讨论。
我们自然愿意我们的孩子成为善良、优秀的好孩子,但我们要教会他识别这种身边普遍存在的、隐蔽性极高的情感吸血鬼。
首先,一个真正的朋友不会一直利用你、依赖你、压榨你,因为你们是平等的关系。
第二,不要沉溺于被需要的感觉,不要提供免费的帮助和无意义的保护欲,正常的关系都是相互的。
第三,不要搅进别人理不清头绪的家务事,帮助要有度。
第四,一旦有人越过你的界限,一定要及时制止,正常人都会尊重别人的边界,而踏破你底线的人,必定一而再再而三需索无度。
第五,极度依赖父母,推卸责任,随意责备他人,解决不好自己财务状况的人,都最好尽快远离,否则容易被拉下水。
起风了,冬天不远了,让白茫茫的大雪覆盖这满目疮痍的世界吧,真干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