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你对面坐着。桌上几个馒头,两份小菜,两碗例汤。汤是这里免费供应的,可以续杯,不收钱。
我们常在这里解决温饱。便宜当然是最大的原因。
街对面是一家西餐店。灯火璀璨,水晶灯柱折射出明亮的光。那家西餐厅的披萨很有名。用餐的人们看着姿态优雅,淡定从容。有一次路过,你说你欣赏银器的质朴优雅,喜欢餐具上繁复的花纹,即使是一个喝咖啡用的小匙也有那样婉转缱绻的花朵。
你从来喜欢漫不经心的优雅华贵。我从来都知道。但我还是讶异你的细心,因为即使隔着玻璃窗,你也发现了汤匙手柄端部的花朵的美丽。
我笑一笑,你是挺懂得美的人。
我喝一口汤,汤有些凉了,不太暖。但对于免费的东西,还有些这样那样的要求是不是过分了些?你说今天的馒头有些发硬了也不怎么甜,不知是不是碱放少了些。你偏转过头,街对面的那家店人不多,但店门口却并没有店员站在那里大声吆喝,环境清幽,那家店也和那里用餐的人一样,透露出自顾自得从容自信的气质。我们吃饭的环境是有些狭小局促了,不时需要起身避让身边来来往往寻找餐位的人。有时候,来往的人端着的汤会因为满溢或是因为找到一个座位而疾步走去时不小心而溅落在我们的衣服上。人这么多,店门前仍是有人在吆喝来往行人,以夸张的热情诱惑你进店尝一口他们的食物。
但我注意你眼睛望向街对面的时候,流露出来的那光,那么明亮,像星星一样。
我们很平凡,在偌大的城市里细微的像尘埃一样,不过也有理想,那是心中的光。年轻的时候觉得什么都不是苦的,所以能坦然的住简陋的卧室,用破旧的桌椅,洗冷水浴。
我们的馒头和例汤,吃了好久。久到那些时光,磨的让我们以为,已经丢失了那些梦想。
我把馒头吃腻了。
我对你说,我们去吃街对面的披萨怎么样?你眼睛里的光亮了一下,但很快又黯淡了,你局促的搓了搓你那有着繁复花朵但质地粗陋的裙子的衣襟。比起最初,我们的皮肤都粗糙了很多。但我们的经济情况,仍然是窘迫的。而信念也在慢慢倒塌,梦想渐渐地将要成为一个美丽的肥皂泡。
我独自去街对面吃了一顿西餐。
只一口,我就不再想吃馒头了。我觉得那些食物,才是舌尖上的花朵。
我想狠狠的逼自己一把。
我对你说,我们学日语吧,你说,太难而且又用不着。我说,要不学学英语,你说,又不用当翻译而且也不出国留学,没必要吧。我说,要不要去练练舞蹈或是学学乐器,你又对我讲,舞蹈啊音乐啊都是要从小学起的,现在已经晚啦。那就只能写写文了,你说没时间也没灵感。
你在淘宝。你在看电视剧。你在看娱乐乐翻天。你在聊天。
我不知道你的时间在哪里。
我说,那么披萨呢?
你已经陷在沙发里,精彩的剧情像磁石一样把你吸引住了,你的眼球对着电视目不转睛。你闲闲地转过头,很慵懒的伸了伸腰,你说,科学表明,披萨是不太健康的食物,高热量高糖高脂高胆固醇。我很想问问你,披萨是顶不健康的食物,那么馒头呢?在没有尝过肉的香的时候,你怎么敢说你从来都只是喜欢吃素的?
但你已经转过身。趿拉着你那双花10元从批发市场买来的拖鞋。我也缄了口。
我开始独自做这些事。来回奔波,在炎热的夏天挤公交车可能只为一份看起来意义并不太大的兼职。辛苦挣钱,辛苦学习。懒惰小人总是在作怪。驱赶内心怯懦的小兽,摒弃依赖的软弱,坚持多么难,蜕变伴随着脱胎换骨,很疼痛。可是在收获了一个个细微的小成绩时,我恍惚竟也觉得,在盛夏这样畅快的流汗,竟也是美好的。就像拔节的少年,在夜晚的梦醒时分,总能清晰的感觉到骨骼成长带来的疼痛与喜悦。
后来的后来,我开始走很多的路,去更远的地方,品尝更多的美食。我开始懂得,舌尖上的花朵有很多。生活中的花朵当然也有很多。时光如水,流逝飞快。我看着镜子中的自己,脸颊上细纹渐生,却也拥有了年轻时候曾艳羡而又模仿不来的淡定从容。一身粗布也穿的简单优雅。
我偶尔会去吃那家店的披萨。食物开始变成是一种心情。芝士、培根依旧精致细腻,在舌尖缱绻缠绵。我在这时开始懂得细致的优美,也懂得简单的温实。我当然可以天天都去这家店。但我开始关注健康,就像你说的,高热量高糖高脂高胆固醇,要小心。
我也去吃曾常吃的馒头。馒头柔软、清洁不油腻、不添加其他食物,单纯饱满,疲倦的时候很适合抚慰胃部。我知道在吃馒头的很多时候,是在怀念一些时光,清亮透明质地简单的青春。粗糙的馒头在慢慢的咀嚼中,在回味的时候开始变得微苦中带有一些清甜,多像贫瘠而又富饶的旧时光。
不过我也很知道,当年这馒头如果继续这么吃下去,现在我是断然吃不出它的甜来了。
终于有一天,在这家馒头店,我又见了你。你的衣服开始变得褶皱,袖口开始有不明物质沉淀下来的黄色污渍,头发潦草的挽起来。你的眼神盯着你桌前的食物,你再也不再去观望街对面的餐厅,你失去了发现美欣赏美这种独有的特质。你埋头在胡乱吃着,很急迫的样子,丝毫未觉我在慢慢走向你。我只远远的望过去,就知道你枯萎了。曾像花朵一样美丽讲究的人儿,枯萎的这样黯淡这样迅速。我一袭布裙,裙子平滑光整,是质地精良的面料。我站在你身后,看你就着例汤很艰难的咽下一口馒头,然后很心疼很温柔的抚摸了你的肩头。
你抬起头,我的心轰然倒塌:我们分明有着一样的眉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