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结婚证
今天,是我爸妈携手走过整整二十八个春秋的日子。他们都是不善于表达感情的人,如果我不提及,我相信对于他们来说这一天与以往的每一天没有任何区别。
上午我整理书架时在书架的最上端发现一个红色的纸盒,纸盒很陈旧,上面没有任何标志,我把盖子掀开,发现里面有两张由红退白的纸。原来这是我爸妈的结婚证,那时候的结婚证还没有坚硬的红色外壳保护,只是单薄的证件裸露在外面。
而我爸妈的这份结婚证足够奇特。两张结婚证上贴着一层厚厚的白色胶带,透过白色胶带可以看到里面一条条数不清的裂痕。这是两张被撕成碎片,后又重新拼凑起来用胶带反复黏贴成的结婚证。
我问我妈结婚证被撕成碎片的原因,她说她当年也是个暴脾气。具体因为我爸做错什么事她已经不记得了,只记得当时大吵一架,摔碎了很多碗瓢,闹着要和我爸离婚,我爸不同意,她就把结婚证撕碎,扔的满地都是。后来我爸就把一地的碎片都捡起来,花了大半天的时间把它们拼凑粘贴好,并找了个隐蔽的地方把它们藏起来,我妈说她后来一直找不到这两本证书,以为早就被扫进垃圾桶了。
我开玩笑的问我妈“您以为把结婚证撕了,两人的婚姻关系就终止了吗?”我妈不回答,只是咯咯咯的笑着。
(2)新婚断腿
我妈嫁给我爸时,家里穷的叮当响,我爷爷欠了一屁股外债,需要我爸和他这个新进门的儿媳妇来还。
可是谁知时运不佳,我妈刚嫁进门的第二天村子里就发生泥石流,我们家的后山倒塌压垮了的我们家的房子,也压断了我妈的右腿。
我妈嫁给我爸后就在床上躺了整整三年。那个年代的医疗技术不先进,在落后的村子里更是得不到及时的治疗。村子里的土医生在我妈的断骨上夹了两根钢板,并留了些草药,吩咐我爸按时更换。本来就一贫如洗的家庭,更是负债累累了。
但是就在最困难的时候,我爸也从来没有想过要把我妈这个包袱甩给我外公。
我妈躺在床上不能动,我爸又要外出干活,他每天早上五点就起床,把我妈和自己一天的伙食都安排好。把我妈的食物装进保温桶里,放到我妈枕边。自己随便扒两口,带了点饭团就上山了。晚上收工回家第一件事就是去房间看我妈,和我妈聊上两句就去热饭,总是在我妈的饭碗里装上家里有的最好的饭菜,而自己吃得特别随便。每当我妈说他时,他总说自己吃得挺好,我妈比他更需要营养。
后来镇上盖了一所卫生院,卫生院里入职了一个医生和几个护士。我爸一听到消息,便乐的开花儿,他打算带我妈到卫生院做更好的治疗。可是镇上离我们家足足有二十公里,没有车,怎么把我妈带到卫生院呢?于是我爸和我叔叔两人轮流交替着背着我妈足足走了二十公里远的路程来到卫生院,治疗后又沿着原路返回。
那一年过新年时,我妈留着眼泪说想娘家,我爸掰着指头算了算我妈已经一年多没有回去过了,他挺着胸膛告诉我妈,我今天把家里安顿好,明天就背你回娘家。
从我家到我外婆家整整四十多公里山路。那天我爸背着我妈一大早就出发了,一路上走走停停,我爸累的气喘吁吁,喝了两大桶水,身上的衣服湿得能滴出水了,干了又湿、湿了又干,不知道反复了多少次。总算在太阳快落山时,他们走到了。
一年多没见到我妈的外公外婆,心里虽然满满的心疼,但是嘴里说出的第一句话却是“你这么折腾,就不怕把我的女婿累垮吗?”这一年来我爸对我妈的悉心照顾,他们一直都记在心里,他们反复告诉我妈,我爸的这些恩情千万不能忘记,以后好好做人家的媳妇。
我妈的腿整整休养了三年才能够下地走路。二十几年过去了,由于当时医生接骨的技术不行,上下两根骨头在愈合时期没有对齐,她的腿上到现在还凸起一块骨头,每当换季和阴雨天就疼得厉害。
虽然家庭贫困,治疗不够完善,但是我爸那三年来的不离不弃和悉心照料,也让我妈对我爸的恩情铭记于心。
(3)黑夜,独自生产
我妈腿好了以后,他们俩一起努力、勤奋上进,终于在几年以后还清了外债,并怀上了我。
由于家庭经济拮据,孕妇没有摄入足够的营养,以至于我妈在怀孕第六个月时才有人发现她是个孕妇。营养跟不上加上长期辛苦劳作,本该在八月份出生的我,七月份就已经迫不及待地要出来为我妈减轻负担了。
七月里的一个夜晚,酷暑难忍。我爸到外地务工,家中只有我妈一人。夜幕降临时分,她的肚子已经隐隐作痛,没有长辈们传授经验,她根本不知道她就要分娩了。她躺在床上翻滚着,肚子越来越痛,伴着酷暑的高温,豆粒般大的汗珠不停地滚落。家中没有电话,她只能硬着头皮,扛着分娩的剧痛,走到五十米外的大伯家,让大伯去请接生婆。那时候已经是下半夜了。我妈说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样走完那五十米来回的,只觉得必须拼命往前走,只要一松懈,她和我都极有可能被黑暗吞噬。
接生婆到我家时已经是凌晨两点,她走进房间时,看到我已经出生,看到我妈疲惫瘫软的样子,知道她经受了巨大的疼痛和恐慌,便安慰了她几句,然后转身去为我妈泡红糖水,却发现糖罐里空空如也,不禁地发出长长的叹息声。
(4)赌博被抓
我出生后不久,家里的欢乐声还回荡在耳边时,我爸就在他那群狐朋狗友的带领下,沾上了赌博。
在没日没夜、废寝忘食的赌博中他输光了家里所有的钱。在一个豪赌的深夜,他终于被抓到派出所关了起来。
我妈抱着襁褓里的我跑回外公家。外公就一句话:你的腿断了三年,他照顾了你三年,没有抛弃你,如今,你也不能负他。
听了外公的话,我妈背着我,一路哭着走了四十多公里山路回到她与我爸的家。
要把我爸赎出来,需要一大笔钱。可是家里的钱都被我爸赌光了,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连饭都快吃不上了,去哪里弄那笔钱?我妈一边抹着眼泪,一边照料着我。
终于,走投无路的我妈决定把自家养了好些年、逢年过节都舍不得吃的猪、鸡鸭、兔子等所有能卖的家禽都廉价脱手出去,为我爸换来赎金。
(5)邻里成仇
安逸的小日子没过到两年,又出事端了。
一个阴雨天里,我爸在家锯木头做家具,这是一个粗壮的百年老树墩。
因长期阴雨天,木架子上长满青苔,树墩在木架子上放不稳,而我这个粗心的爸爸并没有做好防护。结果树墩子在架子上打滑,一咕噜猛地往下滚,而楼下的张伯伯正好在拔猪草。大树墩子用力往前滚,一直滚上张伯伯的的小腿,碾上他的膝盖才停下来。
结果,张伯伯小骨骨折膝盖粉碎性骨折。
我爸妈一个劲儿地上门赔礼道歉,全程陪救治、赔钱,放下家中的事,每天上他们家照顾张伯伯,往他们家里送补品。但是无济于事,断掉了骨头要复原最少要一年半载,尽管我爸妈负责医药费和照顾张伯伯直到他完全康复为止,他们家还是对我爸抱有深深地怨恨。
邻居从此成了冤家,自打我懂事以来,张伯伯家就没有和我们家人说过一句话。
而我爸和我妈也因为这事争吵了好几年,省吃俭用的一点积蓄又瞬间清零。
后来我妈告诉我,因为张伯伯在村里有点名望,因他的受伤,我爸妈曾经被村里人当做众矢之的。在照顾张伯伯的一年中,她好几次被张伯伯家人骂得想远远的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但是想想她离开以后,我爸的处境会更惨,想起刚结婚时那三年的照顾,她还是选择与我爸共同面对。
(6)炉火纯青
大树墩子事件过后,我们家倒是一直相安无事,但是父母的小打小闹一直不断。
就在昨晚他们还大吵了一架。
今早我为了让他俩和好,悄悄告诉我爸“我妈说她最近特想吃榴莲,但是她舍不得买”,我爸来一句“吃什么榴莲,那么贵的东西”,我便不敢再多嘴。
下午,我在网上给我爸买了他最爱喝的咖啡。到家时,我告诉我妈“我爸说他想喝咖啡,我在网上买了一包,到时候您就说是您给他买的。”我妈直接一撇嘴,气冲冲的来一句“你是我养大的,为什么要买咖啡给他喝?”我背地里偷着笑,心想,您真厉害,一个人把我养大。
紧接着,我爸后脚就进门了,手里拎着一个特大的榴莲扔到桌上,我妈故意装作看不见,可我看到了她那想笑又不好意思笑出来的模样。
走过二十八年的婚姻历程后,他们的感情已经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了。
他们能在争吵后,瞬间为对方做他爱吃的食物;他们能在闹别扭后,转身为对方精心挑选衣物;他们能在自己工作焦头烂额的情况下,抽出精力为对方分担家务。
(7)相知相守
他们婚姻中所经历了大大小小数不清的坎坷,把我知道的和我不知道的全部加起来,估计用两个大箩筐都装不下。但是就这随便一个坎坷如果降临到八零后或者九零后的小年轻身上,估计能三两下就让小情侣们分道扬镳。就是落到我头上,我也不知道自己会怎样面对。
也许只有经历过的人才明白,能一同经历坎坷的婚姻才能举案齐眉,能一起面对困难的夫妻才能相守到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