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个人思念我们仨。这是杨绛先生《我们仨》最后一章的标题。
《我们仨》是杨绛先生在女儿、爱人相继去世以后,撰写的自1935年她和钱钟书先生共赴英国求学起,到1998年钱钟书先生去世这段跨越了六十余年的一个有关他们一家三口、有关于一个时代的回忆录。
刚刚得知百岁的杨绛先生病逝的消息,难免心中沉痛。我没有机会在她在世的时候,亲睹她的矍铄风采,但透过她的文字,我和她如同穿越了时间和空间的老朋友一般。
我在她的《洗澡》里,鉴证过一个思想动荡时代的逼真的缩影,在《我们仨》中,陪着她去了英国,为她和钱老先生的真挚而平凡的真情所动容,陪着她送走女儿,又看着她陪着钱先生度过人生中最后的时光。
然后坐在她家里的写字台前,日复一日望着窗边只剩孤身一人的杨先生。
她带着我去过很多地方,经历了很多泛黄的旧时光。我陪着他们一起去到干校,一起站在天光收敛的傍晚,然后慨叹着那块无名的坟头......
饱经人世沧桑的杨先生,文字中却有着超脱于尘世之外的平静张力。不蔓不枝,没有悲恸或者嘶哑呼喊,永远是那么沉静的讲述着往昔岁月。
她是少有的经历过历史更迭变迁,却依旧守着内心平和的强大而坚韧的女性。生命超过一个世纪的杨绛先生,本身就是一本蕴藏着丰沛故事的书籍。
她看清了世态人情的真相,用一生保证内心的天真。
“我们曾如此渴望命运的波澜,到最后才发现,人生最曼妙的风景竟是内心的淡定与从容。我们曾经如此期待外界的认可,到最后才发现,世界是自己的,与他人毫无关系。”
杨绛女士和钱钟书先生的爱情,几十年来被人奉为佳话。
我之前写过一篇题为《像钱钟书和杨绛那样相爱》的文章,他们用一生的时光诠释了什么是“相爱而又独立。”
他们一起读书、写作,一起留学、回国。一生之中,他们尽量坚持不做分离,即便短期分离,他们会把这些时日的所见所闻,用文字日记的形式纪录下来,待一家人团聚时,便各自拿出来读给对方。
世间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
在《我们仨》结尾,她写道:“人世间不会有小说或童话故事那样的结局:'从此,他们永远快快活活地一起过日子。'人间没有单纯的快乐。快乐总夹带着烦恼和忧虑。
人间也没有永远。我们一生坎坷,暮年才有了一个可以安顿的居处。但老病相催,我们在人生道路上已走到尽头了。
一九九七年早春,阿瑗去世。一九九八年岁末,钟书去世。我们三人就此失散了。就这么轻易地失散了。现在,只剩下了我一人。”
我不禁想起她的那句“从今以后,咱们只有死别,不再生离。”
我想说:杨绛先生,你不必再一个人思念。
我仿佛看到,钱钟书先生依旧是当年那个依赖她的模样,手拿一摞他们分开以后他写给她的信“看,这是分开的这十几年的时间,我所想所见的。”钱瑗快乐的上前拉住妈妈的手,“妈妈小心,看着地下。”
隔岸的山,比我这边还要高。被两山锁住的一道河流,从两山之间泻出,像瀑布,发出哗哗水声。一叶小舟随着瀑布冲泻出来;看着看着,那小点近了,变成了船,摇到岸头静静等着。
那原本烟雾迷蒙的,他们三口走散的驿道上,如今都是清亮的、明澄澄的阳光,杨柳萋萋,地上映着的是三个人的影子。
我站在驿道的这一头,望着他们仨互相搀扶踏上了那叶小舟,渐渐走远,一道光似的驶入茫茫云海,变成了一个小点,而后消失不见,去往他们三个人永恒的家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