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te:无cp,微意识流
他对我说,你要活着。
实际上南河并没有这样讲。
我们在海上凭着那甚至没有充满气的救生圈漂泊的那些时间里,他从不提起这样的话。生啊死的,生命之类的,他都没有说过。
他说要多笑笑,真心地笑,像他那样。
装扮成小丑的中年男人露出滑稽得可怜的笑容,太瘦的人笑起来是棱角分明得不适的。
但我没有资格这样说,因为我连笑都不怎么能做到。
他总是笑着的,我们在海上过了多久他就笑了多久,小丑的红白粉饰一早就被海水弄花,成了泪痕般的存在。
我会看着他花掉的妆容,他便很快就意识到,毫不在意地做了几个鬼脸,像是以此为豪。
我想要笑一下。好歹要笑一下。但是我太累了,提不起劲,我在海上起起伏伏,眼中的他也不甚清晰,在救生圈里一上一下的。
于是南河醉得彻底,摇摇晃晃着下一秒就要倒在小海獭床里,最后冲她竖起一个大拇指作为鼓励。旁边的手绘动画早已结束,空气中全然是酒味与果汁味的欢喜。
这是五星级别的欢喜!“以后啊,她就跟我们是一家人了!”海獭海象们高兴地欢呼着。
被胶带缠紧的泡脚桶在跳动。
我仍然没有笑出来。即使笑了也会被说假的。他仍然在说话。
那个晚上一直在下雨,他说累了,就张着嘴接雨喝。
他催促我也赶快喝点,说完又自己摇头纠结着你一个小孩子喝雨水肚子疼该怎么办。
我不说话,稍微抬头也喝了点雨水。
他看了我一会儿,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他很快就又笑了起来,身上流出来的血染红了那点范围。
我听到他动了一下之后疼痛的嘶声。如果他不管我就好了,就不会跳下来了。
我是晦气,现在害他被要讨命的丧气鬼缠上,害他被并不绚烂的大海缠上。
“你别睡啊!不是,快醒醒,这样,我给你讲个笑话吧?”
他说萨摩耶。
萨摩耶总是一副微笑的样子,那这样的话是不是无论痛苦与否都在笑呢?
那样太难过了。“白色小海獭,总是在笑,问他为什么?”
我只是尽力抱着那只发皱的黄色鸭子救生圈。
“我是一只萨摩耶!”
他自己的笑容都没有什么力气了。毕竟跟我说了太多话。
这天气从登船前就一直阴霾不散,或许之后也都不会散开,这样的阴暗会持续多久从来不由人说了算。
早晨我看不见天亮,傍晚也错过了夕阳。
就该是这样。我不愿抬头。
“嘎嘎,你醒了吗?”
他在鸭子后面搞怪道。
说不上是求生的意志让我即使睡着了也抱着这只鸭子,他怕我松了手也就一直托着我。
其实不应该用“睡”这样安稳平和的字眼的,前面得加个“昏”字。
也不是求生本能,仅仅是他说我要紧紧抱着救生圈,我就紧紧抱着了。
我死也不能放手。不然的话他受着伤跳下来就没了意义,在海里漂了这么多天还在一直努力逗笑自己也没了意义。
我沉默着,是总是不说话的那个,南河似乎完全不在意,自顾自地说笑着。
我注意到他的唇瓣干裂,眼底下是抹不开的乌青与疲惫。
一个海浪打了过来,他抓紧了我的手,那双手不算温热,却仍然有力,怕我抓不紧小黄鸭的脖子。
我不懂什么能从细枝末节处看出来职业的方法,了解的话我也没有精力去观察。他自己跟我说他会画画,于是我就觉得他的手真是画家该有的手。
海浪过去,我屏住的呼吸松懈了,他笑着拍了拍我仍然努力抱着救生圈的手,他的一只手比我两个手掌加起来都要大。
他将额前湿答答的头发向后一捋,爽朗笑着说人生就该是冒险。
我的人生也会是吗?我没说出口。
冒险是个很浪漫的词汇吧,是我的人生被它抛弃了吗。
他接着跟我絮絮叨叨,说着过去、现在、未来。像是觉得我们要死去了那样,把自己全盘托出。
说自己是画画的,家乡是小地方,想要开饭店,以后要环游世界。
“…为什么画家要去开饭店呢?”
这是我第一次开口。感觉喉咙有些痛。
我记得他很夸张地愣着拉长了脖子,然后搞怪地变换着脸色。
“是啊,为什么呢,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呢……”他斜眼端详着我,声音变大道,“看来这位小朋友没有仔细看《深海大饭店》啊!”
你也不给我看啊。这句话我就没说了。
我听得出他的声音嘶哑了太多。
他该抛下我的,明明是个市侩的爱财的人,但还是在求救无果后急忙跳下来。
他说深海之眼,说海精灵,说起画笔下的绚烂多彩。
我记得深海大饭店的样子,像一条鱼,又感觉像一只掉在火锅里的靴子。
他假装吃下了自己的运动鞋。这个我就真的忘记了前因后果。
我似乎一直都没仔细看他,回想起来,梦里的他却是清晰异常。
南河把笑口常开疙瘩汤打造成了招牌,海精灵被熬得眼球尽是红血丝。
为什么是疙瘩汤。
他的眼睛有些睁不开,说小时候最经常吃的是疙瘩汤,长大后最忘不掉的也是疙瘩汤。
他大叫着:“好想喝疙瘩汤啊!”
海精灵是什么样子的?
这句话我不记得自己到底有没有问出声了。
他终于有了思索的样子,最后笑嘻嘻地建议道:“这伟大的形象创造权就交给你了。”
“不过因为是我命名的,所以还得是我的。”
“为什么?”
他说:“写了谁的名字就是谁的,最后落在谁的手里就是谁的。”
那我们现在是大海的了。
“要精确一点哦,得是浅海的。”
即使我们在深海区?
即使我们在深海区。
于是我想象深海的样子,阳光照不到的深海是黑色的
“…黑色……”
他喜欢我开口说话,不过大多数时间还是都是他在说话。
“黑色啊,黑色少见呢毕竟是‘精灵’,不过很好——很有创意。”
“我们这一行里最重要的就是创意啊。”
“…恩……有眼睛……”
“哈,肯定要有的吧。”
“海里太黑了,要有好多个眼睛才行。”
“呜哇…真是跳出了传统精灵的窠臼呢。”
他看起来喜欢这个创意,也喜欢我难得说了比较长的话。
“……还要是疙瘩汤的感觉。”
南河于是也把它高高兴兴地熬成了疙瘩汤。
“为什么是疙瘩汤?”他问了一下,随后又开始自我解读起来,“我懂了,是幸福吧,回忆啊温暖啊什么的。是因为听我刚才说了疙瘩汤吗?这才有点精灵的样子……这样看来是使者呢海精灵,通往幸福的媒介什么的。”
其实最后这句只是随口一讲,但我不讨厌他这样子。
到底为什么我觉得的海精灵是这样子的呢?
时至今日我已经连这个问题都没能在脑海里提出。
“要我说你这年纪的孩子就该多笑笑,啊,哭丧着个脸多不好……”他伸过手来,我以为他要帮我抹去脸上的雨水,最后一个笑容绘在了我脸上。
那个红色的弧线是没有办法被擦掉的,雨水冲刷不掉。总感觉被他的手指刻画进了血肉里。
我们在这片海上待久了,很冷,我一声不吭,他想要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在我身上,一个浪过来外套被卷走了。
他对着这浪骂骂咧咧的,看到我来不及屏气而呛了一口海水后连忙拍着我的后背。
传来的体温并没有比我高多少,但是意外地烫人。
我好像哭了,印象里有他手足无措的模样,他脸上花掉的妆已经几乎干净了,他强撑着精神安慰我,试图逗笑我。
我说:“对不起……”
对不起,南河。对不起。
深海号永远达不到五星,深海之眼空无一物。
南河那件破烂得跟没有似的衬衫最后也真的没有了,他的魔法终究会把我送到想去、该去的地方。
而我总是直到尘埃落定才后知后觉地说:“不要。”
这已经太晚了。
记得他说:“如果我有魔法就好了,就能……劈开——大海!”
我不知道他要劈开大海做什么。
或许是回到深海号,也有可能只是找回他的运动鞋。
“你不该跳下来的……”
我最终还是说出了这句,在看到他查看伤口时就脱口而出了。
肿烂的,皮肤被海水泡白泡皱,伤口似乎溃烂了。
他一开始没反应,皱着脸看着伤口一小会儿后才反应过来:“你这孩子又说什么呢?”
“我要是不跳下来你现在连个黄鸭子都没有……!”他瞪着眼睛想要生气,或许是没力气了,最后泄力地叹了一口气。
“人生确实是有很多灰暗的,参宿。”
我已经不记得我是什么时候告诉他我的名字的了。
“就跟这大阴天一样,阴沉沉的,有时候时间一长、乌云一多,就让人觉得以后都会这样了。”
“但你永远记得有日出——这个叫做希望。”
“人不能没有希望的,怀着希望才能走下去。感情会被时间冲刷,于是人们又需要定格、需要积攒。”
“你有相机吗?”
我应该是摇了头的。
“但你有手机吧。”他晃了晃那只粉红色外壳的手机,原来他还没扔掉,他笑着说,“多简单啊你就按个快门键,也不需要那么清晰,我们就只是凭着照片去追溯情感。”
我想起那段被我反复观看的视频。
“总是要走下去的,参宿。”
他的笑变得柔和:“坚持。”
一瞬间确实是有什么东西从我眼眶里跑出来了,我把它和雨水混为一谈。
他再度变得滑稽起来,手挥得乱七八糟:“你这样的孩子我可见多——了,每个人都会有这么一遭的。所以啊——要多笑笑,你看我你看我——”
他竭力用夸张的笑容感染我。
我记得我笑了,没有那么用力、不再那么违心。
“哈!这就对了!”
像是受到了安慰一样,他欢呼着。
“船员们!深海号全速前进!”
如果你真的有魔法的话,你会做什么?
哈哈,魔法,这也有很多种吧,还是说我什么魔法都能会呢。
什么都会。你会做什么呢?
他说用瞬间移动,这样就能马上获救。想了下又说让时间倒流,这样的话说不定就不用掉海里了。
大人的主意来得快去得快,刚说就要时间倒流了,确定就要这个了,最后又还是改了主意。
他说:“劈开大海。”
我说为什么。
他以掌为刃,手起刀落。
他说:“这样的话,深海就也能接触阳光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