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该以怎样的姿态坐下来与这个黑夜谈谈？满怀失望抑或安之若素？就像一盏迷路的顶灯，我永远都不知道对面大楼里的房间什么时候是明是暗。

月光也不知道。曾经这个酣眠的世界再也无法完全睡去，剩下无数模糊、微小的光亮断断续续在夜空下掠过，掠过被这个世界的白天浸染而带上疲倦的焦点。卡车在小区旁的道路上碾过，轰隆隆的光芒穿透窗帘在墙上变成一把生锈的折刀，于是牛乳般的月光被切割成一段段的闪着银光的稻穗，他们艰难地跟着黑暗亦步亦趋地前行。

我曾在凌晨两点走过一整个小区，清冷寂静的空气如同滔天大水浸没我的身体，我发出的所有细碎的声响都显得那么不合时宜，连拉链在衣服上摆动的声音都是那样刺耳。在这个时候，大部分人都已睡着，我的肉身也习惯性地变成一块石头，试图压住我的灵魂防止它四处徘徊。但我知道那是徒劳的，黑暗静谧的气氛让我头脑比白天更加清澈，于是便有精力去思索那些平日不会去想的事情。

我害怕这样的黑夜，黑怕自己的思绪游荡在失眠的十字路口前，害怕夜深人静时的扪心自问，害怕周全而又细致地重新审视自己，害怕最终发现自己并非珠玉，但我又不甘心做一块砂砾，与平凡甚至诡谲的石块为伍。只得浑浑噩噩地度过一个又一个这样的黑夜，在冗长枯燥的人生路上留存这一丁点最后的希冀。

我也可以选择去假装，假装白天的日子有多么地精彩，假装这些年的境遇是那么地理所应当，假装这个世界是那样的公平，假装现在与未来的道路上没有特权，没有压榨，没有官僚，没有漠不关心，没有装腔作势，没有阶级固化，没有黑暗……

当然也可以选择去承受它们，去经历这一切，再回想起来，依旧感到今是昨非。

人一生会出生两次，一次是他物理上的出生，另一次是他决定自己成为怎样的人的时候。